陋室之内,那扇破门仿佛隔开了两个世界。门外,是老仆僖忧心忡忡的徘徊与赵国午后慵懒而充满恶意的阳光;门内,是几乎要凝滞的空气,和一位内心正经历着天翻地覆巨变的秦国公子。
异人呆呆地坐在那里,身体僵硬,唯有胸腔里那颗心脏,如同被困在樊笼里许久、突然看到笼门打开的野兽,疯狂而毫无章法地撞击着他的肋骨。吕不韦的话语,那句石破天惊的“天作之合”,如同带着魔力的咒语,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迸发着璀璨的火星,试图点燃他早已荒芜的心原。
希望。
一种他早已遗忘、甚至不敢奢望的情感,如同地底涌出的岩浆,滚烫、灼热、带着毁灭与重塑一切的力量,在他冰冷的血管里奔流。
华阳夫人……儿子……内援……太子之位……
这些词汇串联起来,勾勒出的是一幅他连做梦都不敢描绘的宏伟蓝图!那蓝图的光芒如此耀眼,几乎要刺伤他习惯了黑暗的眼睛。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贪婪地呼吸着这夹杂着霉味、却仿佛蕴含着无限生机的空气。他看向吕不韦,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光彩,那是一种混合了极度震惊、狂喜、以及一种近乎虔诚的信服的光芒。
“先生!先生真乃神人也!”异人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颤抖,他几乎要手舞足蹈起来,“先生之言,如洪钟大吕,震聋发聩!如拨云见日,照亮迷途!异人……异人愚钝,竟从未想过此等通天之路!先生之恩,如同再造!”
他语无伦次,恨不得将世间所有赞美感激之词都堆砌在吕不韦身上。这一刻,吕不韦在他眼中,已不再是那个身份低微的商人,而是指点迷津的圣人,是拯救他于水火的神只!
然而,现实的冰冷,总会在热血沸腾时悄然渗入。
短暂的狂喜过后,那幅宏伟蓝图中缺失的、至关重要的一环,如同鬼魅般浮现在他眼前——钱!
巨大的、海量的、足以撼动秦国宫廷、贿赂权贵、铺平道路的金钱!
兴奋的潮水迅速退去,露出了冰冷坚硬的现实礁石。异人眼中刚刚燃起的、炽烈的希望火苗,仿佛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猛地摇曳了几下,险些熄灭。
他脸上的激动和红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重新被一种更深的、掺杂着苦涩和无奈的神情所取代。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喉咙干涩得发疼。他摊开双手,那双手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和内心煎熬而微微颤抖,手指纤细,关节突出。他低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又环顾这间家徒四壁、连一阵稍大的风都可能吹倒的陋室,声音变得低沉而沙哑,充满了无力感:
“先生之言,如仙音纶旨,令异人茅塞顿开,心生无限向往……然……然则……”他顿了顿,仿佛说出接下来的话需要莫大的勇气,“此事……此事谈何容易啊!”
他抬起头,眼神痛苦地看着吕不韦:“咸阳路远,贵人眼高。欲要交通关节,游说安国君与华阳夫人,上下打点,所需金帛,恐怕……恐怕如山如海!且不说华阳夫人及其弟阳泉君,便是他们身边的宠臣、内侍、乃至传递消息的小吏,哪一个不是欲壑难填?没有足够的钱财开路,纵有千般妙计,万种良策,亦不过是空中楼阁,镜花水月!”
他的语气越来越激动,带着一种被现实碾压后的绝望:“可我……可我异人如今是何光景,先生已然亲眼所见!身无长物,囊空如洗!每年那点可怜的用度,连维持这破败门面、应付赵国胥吏的敲诈尚且捉襟见肘,时常需要典当旧物……我……我一无所有啊!”
他几乎是吼出了最后几个字,声音里带着哭腔,那是对命运的控诉,也是对自身无力的悲鸣。蓝图再美,没有实现的基石,终究只是虚幻的泡影。他仿佛已经看到,那扇刚刚被吕不韦推开一条缝隙的希望之门,正在他眼前缓缓关闭,沉重的现实即将再次将他拖回无尽的黑暗。
他看着吕不韦,眼神里充满了祈求,仿佛在问:先生,您既然指出了这条路,可有办法解决这最致命的难题?
吕不韦静静地听着异人的哭诉,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反而嘴角勾起一抹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细微的弧度。
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就是异人亲口说出“我一无所有”!
只有这样,他吕不韦的“倾尽家财”才会显得弥足珍贵,他的投资才会获得最高的回报率!
就在异人情绪最为低落、几乎再次被绝望吞噬的瞬间,吕不韦动了!
他豁然起身!动作迅猛而充满力量,带起一阵微风,吹动了案几上那盏油灯微弱的光焰。他绕过案几,走到异人面前,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与庄重,仿佛不是在面对一个落魄质子,而是在进行一场最神圣的祭祀。
然后,在异人惊愕的目光中,吕不韦整理了一下衣冠,对着他,躬身,弯腰,行了一个极其隆重、近乎臣子面对君王的——深深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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