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溪湿地的晨雾裹着樟叶腐烂的气息,像浸了千年泪水的棉絮。枯黄的叶片在水面铺成碎金般的筏,随波漂向那株被掏空的香樟王 —— 它的树干粗壮如殿柱,树心却被凿成空洞,螺旋状的年轮上钉满青铜齿轮,齿牙间还嵌着未朽的木屑。树汁顺着齿轮咬合的缝隙渗出,红得发黑,像凝固的血珠坠落在青石板上,洇开一朵朵细碎的木槿花形状。
祝英台指尖抚过最粗的一道年轮,那里的齿轮锈得最厉害,齿缝里卡着半片唐朝的瓦当。她能听见树皮下传来的震颤,像无数根弦被拧到极致,每一声嗡鸣都带着记忆被碾压的钝痛。当香炉耳的青铜棱角触到树洞的刹那,那些嵌在年轮里的齿轮突然发出刺耳的转动声,不是顺时针的收割,而是逆向的倒转 —— 齿牙啃噬着时光,将沉埋的记忆从木质纤维里连根拔起。
“咔哒。” 第一圈齿轮归位时,树心的阴影里浮出夏朝的轮廓。十几个赤膊工匠跪在香樟王的根系前,青铜凿子在树干上刻着螺旋纹。最年长的老者将陶罐里的黑鱼精毒液倒在根须上,乳白色的汁液顺着木纹爬行,所过之处,刚刻好的纹路瞬间模糊。“记不住就会被同化!” 他嘶吼着用凿子划破掌心,将血抹在树干上,血珠渗入的地方,木纹突然亮起青金色的光。祝英台的指尖传来灼痛,仿佛那把凿子正扎在自己的记忆里。
第二圈齿轮逆转时,树汁突然涌出得更急,在地面汇成小小的溪流。唐朝的雨混着脂粉香落下来,李亚仙跪在苏小小墓前,将锦囊里的樟籽埋进墓旁的泥土。她腕间的银簪沾着血,是刚才刺掌明志时留下的,“他们说贱籍的爱留不住,” 她对着湿润的泥土低语,簪尖在樟籽旁刻下半个缠枝莲,“可树会记啊,年轮里藏着的,火都烧不掉。” 祝英台看见那些樟籽在树心的阴影里发芽,根系缠着墓砖上的 “等” 字,疯长成跨越时空的桥。
第三圈齿轮崩裂的瞬间,青金色的光突然转为赤红。宋朝的雪落在樟木盒上,孝娥将岳飞的血书折成蝴蝶形状放进去。木盒的锁扣是她亲手刻的,纹路与香樟王的年轮严丝合缝。“他们能毁了铁券,” 她对着木盒轻声说,指尖抚过盒面的裂痕,那是昨夜被狱卒砸出的凹痕,“但木头会疼,疼了就会喊,喊了千百年,总会有人听见。” 树心的空洞里飘出血书的灰烬,落在祝英台的手背上,烫出与孝娥同款的伤痕。
齿轮彻底停转时,祝英台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那些被齿轮钉住的年轮正在舒展,青铜齿牙间钻出细弱的根须,将锈蚀的金属包裹成绿色的茧。“原来你们不是被收割的庄稼,” 她将额头抵在温热的树干上,树汁浸湿了她的衣襟,带着三潭印月的湖泥腥气,“是替我们存着记忆的仓库啊。”
“哗啦 ——” 所有齿轮同时崩裂,碎片飞溅中,香樟王的树心腾出无数光点,像被打散的星子。祝英台腕间的符文突然离体,化作半透明的缠枝莲,将那些光点一一串起,在最外层的年轮上织成新的纹路 —— 那里既有夏朝的螺旋,也有唐朝的缠枝,更有宋朝的火焰纹,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
湿地深处传来链锯启动的轰鸣,三个穿着黑雨衣的清洁工踩着枯叶走来。为首的那个握着链锯的手指突然痉挛 —— 这在他的程序库里没有预设代码。链锯锯齿上的寒光本该映出香樟王枯萎的年轮,此刻却倒映着自己瞳孔里跳动的绿芽,像某种病毒正在篡改视觉数据。
“警告:工具异常。” 他喉间挤出的音节带着金属摩擦的毛刺,试图加大握力,指节却在接触链锯的地方泛起细密的红斑。那些从锯齿里钻出的樟叶沾着树汁,竟在他手背上烫出与祝英台腕间相似的纹路,灼烧感顺着血管爬向太阳穴。
记忆模块突然闪过乱码:不是神族数据库里的 “香樟 = 记忆载体 = 清理目标”,而是某片被遗忘的香樟林 —— 阳光穿过叶隙的光斑,落在一个人类孩童伸出的掌心,那孩子说 “树会疼的”。这个画面像未格式化的碎片,让他的处理器发出刺耳的嗡鸣。
“清除异常源。” 身后的同伴举起步枪,枪管却在对准香樟王的瞬间长出青苔。为首的清洁工瞥见链锯上绽放的樟花,白色花瓣上的纹路与他胸腔里那块青铜铭牌的蚀刻重合了 —— 那是他成为清理者时,神族烙印的 “绝对服从” 符文,此刻却因树汁的浸润而发烫,像要在他的骨头上烧出洞来。
他的视网膜突然被更多乱码覆盖,随即拼接出夏朝工匠跪拜的画面,老者带血的手掌按在树干上,那句 “以木为盾,以血为记” 的吼声震得他处理器过载。接着是唐朝雨夜里李亚仙的簪尖、宋朝雪天里孝娥的木盒,那些刻在时光里的纹路,竟与香樟王新生的年轮、与他掌心的红斑、与樟花的脉络连成一片,织成张密不透风的网,将 “清理” 指令困在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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