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抵抗,在一次次饭局、一次次围炉夜话、一次次来自不同亲戚的“关心”中,被逐渐消磨。两人开始感到疲惫,一种精神上的倦怠。解释的话说多了,连自己都觉得像是在找借口。看着父母、爷爷奶奶那殷切得几乎带着恳求的眼神,一种混合着愧疚、无奈和压力的复杂情绪,在心里滋生。
他们并非不喜欢孩子,也并非丁克一族。只是,他们希望这件事是出于他们自身内心的渴望和充分的准备,而不是在外界的压力下仓促为之。他们珍惜目前自由、轻松的二人状态,也对孕育一个生命所带来的巨大责任和生活方式的天翻地覆,怀有本能的畏惧和审慎。
但,这里是家,是讲究亲情和辈分、注重传宗接代的乡土环境。面对着一群真心实意(尽管方式让人窒息)关爱你的亲人,持续的、强硬的拒绝,似乎成了一种不孝和不懂事。
转折发生在大年初三,在吴迪家的一场家庭聚会后。客人们都已散去,只剩下自家人坐在堂屋里喝茶。电视里放着喧闹的晚会,却没人真正在看。爷爷抿了一口茶,看着吴迪和林薇,叹了口气,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迪娃,爷爷老了,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到那一天……”
就这么一句没有说完的话,像一根细细的针,精准地扎在了吴迪和林薇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他们看着爷爷布满老年斑的手和浑浊却充满期盼的眼睛,再看看旁边父母同样写满期待的脸,之前构筑的所有心理防线,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对抗下去,似乎只会让这个年过得索然无味,让最亲的人伤心失望。那种无形的、来自亲情伦理的压力,远比职场竞争更让人难以承受。
晚上,回到临时住的房间,两人沉默地靠在床上,都没有说话。窗外偶尔传来零星的鞭炮声,更衬得屋内的寂静沉重。
良久,林薇才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妥协后的疲惫:“要不……我们就……先答应着?”
吴迪伸出手,紧紧握住她的手,感觉到她指尖的冰凉。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嗯,看来……是躲不过去了。”
这是一种无奈的共识。在强大的传统力量和浓浓的亲情包裹下,他们选择了暂时的妥协。
第二天,当话题再次被提起时,吴迪没有再闪躲,他迎着长辈们的目光,用一种尽可能显得真诚而郑重的语气说道:“爸,妈,爷爷,奶奶,你们的意思我们都明白了。之前是我们考虑不周,总想着再轻松几年。年后……年后我们就开始准备,认真备孕。”
这话一出,仿佛一块巨石落地。长辈们脸上瞬间绽放出如释重负又无比欣喜的笑容,连声说“好!好!这就对了!”“早就该这样了!” 奶奶甚至激动地抹了抹眼角。饭桌上的气氛瞬间从之前的微妙紧张变得无比融洽热烈,仿佛一个困扰家族许久的重大议题终于得到了圆满解决。
林薇也在一旁努力维持着笑容,附和着点头,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有轻松,有茫然,也有一丝对未知未来的隐隐不安。
这个“年后备孕”的承诺,像一道突然下达的指令,打破了他们原本从容的生活规划。返程的路上,车厢里有些沉默。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渐渐远去的故乡,两人都知道,这次回去,他们的生活或许真的要迎来一场巨大的、不可逆的变革了。二人世界的悠闲时光,进入了倒计时。前方等待他们的,将是一段全新的、充满挑战与责任的旅程。平凡的生活,即将被赋予一个全新的、沉重的,或许也伴随着喜悦的命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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