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董希录是兄弟六个当中老大,八岁时,稚嫩的肩膀过早挑起了家庭重担。每年,他在四个姑父帮扶下,耕种南山头二亩薄地。他干不了重活,牵套、扶拉耙、点种、间苗、拔草等都是他的活儿。他读不了私塾,把田野当成校园,拜土地和节气当先生。谚语和农经是他的课本,二亩薄地是练习簿。铁锨、嬐贰⑸口、雨水和肥料是他的笔墨纸砚,庄稼是文章和作业。每年秋天,场院上金灿灿的庄稼,里屋大囤子满来小囤子流,是他的学习考试成绩。
十一岁时,爷爷“私塾”毕业,成了响当当的庄稼把式。五个兄也一天天长大,如同一树肥蚕吃光桑叶,靠南山头二亩薄地已经无法糊口。爷爷对太爷说:“爹,我要到王家崴子,给东家扛活。”太爷咳嗽半天吐了一大口血痰,喘息说:“你去东家扛活,只能当个小半拉子长工,挣那点粮食不够耗子填洞磨牙,在家里种点地够年吃年用先将就着。我顶多活个三年两载的,我死了,你的五个兄弟也长大了,日子就好过了。再说你走了,家里怎么办?”
正月十七收拾供桌,第二天三更时分,十二岁的爷爷走出家门。他怕被“鬼打墙”缠腿,不走董万全家门前那道犯邪的坎子,走沙湾底北头。他手拿老镢头,让穷神恶鬼不敢近身。他不去龙潭山当胡子,也不去复州城吃粮当兵,更不去山上占地开荒。他铁心去东北海对岸的王家崴子,给财主王富耕当长工。
王富耕是个秀才,善举远近闻名。他家粮食多耗子少,仓内从来不储陈粮,都用来接济穷人,灾年开仓赈灾。他不防贼但是防火,每年秋天刮大风,晚上亲自到场院看场。有一天晚上来个偷粮老头,装了半口袋苞米扛不到肩上。他不去捉贼拿赃,帮助老贼把粮食慢慢地托到肩膀上。老人趔趔歪歪走不稳,他在身后悄悄扶着。到了老头家街门口,他松开手悄悄离开。第二天他亲自赶马车,把几麻袋粮食送到老头家里。善有善报,他活到一百零一十岁善终。
爷爷过了沙湾底来到北海边,顺潮印子往前走。海对面蒙朦胧胧的北大山,像“狗岱子”坐在那里画孙悟空,蜷起那条腿是小顶子山,伸进海里那条腿,是王家崴子。他翻过几道石棚过了龙王庙,沿着漫长的海滩绕过东北海。
自古以来,“三道礓”是过往渔船的索命之处,即使退大潮也深藏不露。此处无风也起浪,五冬六夏不分晌不分夜。岸边的悬崖、沙丘,海滩,上面树林子和他做伴,远处“哗哗”的波涛声和他打招呼,潮水叨叨咕咕地和他唠嗑。
爷爷天亮时过了吴屯和北亮子,来到王家崴子刚刚半头晌。他按高大门楼估摸着是东家,敲门向管家说明来意。管家见一个小孩子来当长工,让他吃完饭赶紧回家。东家坐在正屋里喝茶,看得清清楚楚,破例把爷爷叫到屋内。
东家熟读《四书》《五经》,会写八股文。和董克坏一样,他参加乡考屡试不第,他爹花钱买个秀才名分。他即使雇用长工,也进行苛刻考试。他的录用标准是:肯出力不出冤枉力,人勤快脑子更勤快,会干活还得出活。他的分配标准是:好饭给有道道的人吃,好酒给豪兴的人喝,有钱给能挣钱的人花。
东家考长工,眼里虽然有活,不会谚语也不用,会谚语眼里没活更不用。做他的长工,比他考秀才还难。东家问:“你为什么给我当长工啊?”爷爷说:“东家的好饭给有道道的人吃,好酒给豪兴的人喝,有钱给能挣钱的人花。”
一个孩子知道他的用人标准,很让东家高兴,问:“你走这么远道累不累呀?”爷爷说:“不累。”东家问:“真不累吗?”爷爷说:“唱曲儿得有口好嗓子,挑担得有副好肩膀子,走道得有双好脚掌子。走道都累能干活吗?”东家问:“你背把镢头不镢头斧不斧子的家什干什么用?”爷爷说:“拳不离手曲不离口,手巧不如家什妙,家什妙不如常舞弄。”东家说:“你舞弄舞弄给我看看。”
爷爷眼里有活,进院时看见劈柴垛旁边,有一块没劈开的榆树疙瘩。榆树疙瘩又艮又硬,是东家录用长工的隐形考试,几个长工都没劈开。爷爷竖起树疙瘩,先截断疙瘩结,再顺丝撬缝。老镢头刃窄背厚,撬硬疙瘩头得劲。“乒乒乓乓”一阵响,他把榆木疙瘩劈成一堆半子,整齐码垛。猪圈旁边,有一堆冻成砣没刨开的猪圈粪。爷爷掏空再刨顶,一会儿工夫,把一堆冻粪砣刨成散坷垃。
东家有一头狡猾的坏驴,抹笼头就像蹭痒痒,跳槽就像鲤鱼跳龙门,抓回来打不死还跑,经常把人踢坏咬伤。它把牲口棚当客栈,愿意来就来愿意走就走。坏驴刚回来,傲慢地撕开仓子,旁若无人“噶蹦噶崩”啃苞米穗子。
听了口令,坏驴顺从地走过来,蓝汪汪的大眼睛温和地看着孩子。爷爷从墙上摘下一根绳子,熟练地结成一副笼头。坏驴主动伸过硕大的脑袋,刚要转身尥蹶子,笼头已被小孩戴上。它刚要把小孩一头撞翻,已被小孩栓在枣树上。它猛地甩头、摆动脑袋,抹不下笼头也能拽开缰绳。它不但没得逞,还被笼头拽个趔趄,跪在地上。坏驴气急败坏地跳起来,前拉后拽,越挣笼头越紧。它尥蹶子放屁连蹦带跳,一条前腿绊在缰绳上,勒住脖子喘不过气,乖乖地认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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