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走出地铁站时,雨还在下。他没撑伞,大衣领子竖着,水顺着发梢滑进脖颈。手插在内袋里,指尖碰着那叠手写记录,纸边已经软了,被雨水浸透了一角。
他拐进老城区的巷子,砖墙斑驳,电线横七竖八地扯在头顶。门牌歪斜,三楼一扇铁窗开着,晾衣绳上挂着件旧毛衣,滴着水。他抬头看了眼,抬脚上楼。
门没锁。他敲了两下,听见里面有人慢悠悠地走过来。门开了一条缝,老人穿着灰布衫,头发稀疏,眼神浑浊却不躲闪。
“周法官?”林远说。
老人没应,只把门拉开些,转身往屋里走。林远跟进去,门在他身后合上,没关严。
屋子小,墙边堆着几摞卷宗,书柜塞得满满当当。一张木桌,两把椅子,茶几上放着个搪瓷杯,杯口有缺口。林远站在门口,没动。
“坐。”老人终于开口,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
林远坐下,从包里拿出手记本,翻开,推到茶几中央。三起案件并列,时间、编号、法官、调解方式,清清楚楚。他指着最上面一行:“四起征收案,程序都一样。评估滞后,听证缺失,签字模糊。原告没一个真正同意。”
老人低头看着,手指搭在杯沿,不动。
林远又翻了一页,是父亲签名的复印件。他没说话,只把纸角轻轻压平。
“他签的不是辩护。”林远说,“是妥协。”
老人的手抖了一下。
“他们用同一种方式,毁了四个人的家。”林远声音不高,“我想知道,是谁让这种事发生的。”
老人没抬头,过了很久,才说:“记不清了。”
林远没反驳,也没追问。他把本子收回来,慢慢合上,放进包里。然后脱下大衣,挂在门边的钩子上,顺手把伞也放好。动作很轻,像怕惊扰什么。
他重新坐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收据,是老陈那案子的租金凭证,焦了边,但字迹还在。他没递过去,只是放在茶几边缘。
老人看了一眼,喉咙动了动。
“协调办督办。”林远低声说,“这五个字,出现在三本案卷里。还有‘顾问意见已采纳’。您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老人突然咳嗽起来,弯着腰,手撑着膝盖。咳了好一阵,才直起身,端起搪瓷杯喝了口水。
“庭上讲法。”他终于开口,声音哑了,“庭外讲权。”
林远没动。
“你爸……”老人顿了顿,眼神落在书柜上,“没输在法庭。”
林远抬头。
“输在了庭外。”
屋里静下来。窗外雨声清晰,一滴一滴打在铁皮遮阳棚上。林远没说话,等下文。
老人没再开口。他慢慢站起身,走到书柜前,背对着林远,伸手去够第三层的一本书。动作迟缓,指节粗大,像被岁月压弯的树枝。
林远看着那本书——《城南规划史》,书脊裂开,像是被反复翻动过。老人拿下来,没翻开,只是拿在手里,站了一会儿,又放回去。
林远起身,走到茶几边,假装整理背包,侧身时故意碰倒了搪瓷杯。水洒出来,他蹲下捡,目光快速扫过书柜。
那本书的夹页里,有几行手写批注,墨色深,字迹潦草:“规划调整=利益重分”“补偿标准非市场价,而是谈判筹码”“听证会只是走程序,结果早已定好”。
他直起身,把湿了的纸巾攥在手里。
“这本书,您常看?”他轻声问。
老人没回答。他站在书柜前,手还搭在那本书上,指腹摩挲着书脊的裂缝。
林远没再问。他把背包背上,拿起大衣和伞,走到门口。
“谢谢您。”他说。
老人没回头。
他拉开门,雨声一下子涌进来。他站在门口,回头看了眼。老人仍站在书柜前,背影佝偻,像被什么压着。
他走出去,顺手带上门。
楼梯狭窄,水泥台阶边缘已经磨圆。他一步步往下走,脚步很轻。走到二楼,忽然停住,从口袋里掏出本子,翻开一页,撕下一张纸。
他用笔写:“庭外规则:1. 协调办督办;2. 顾问意见优先;3. 调解=强制结案。”
写完,折好,塞进内袋。
他继续往下走,推开楼道铁门,走进雨里。
巷子口停着一辆摩托,骑手穿着雨衣,头盔面罩是黑的。车没发动,就那么停着。林远看了眼,没停步,从旁边走过。
摩托没动。
他拐上主路,雨小了些。街边店铺亮着灯,一家修车铺门口堆着轮胎,水洼里映着昏黄的光。他走过,脚步比来时稳。
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下。他没掏出来看。
走到地铁口,他停下,从包里翻出手记本,翻到新的一页。标题还没打,只有一行字:“父亲的十年”。
他盯着那行字,笔尖悬着。
风卷起一张传单,贴在他裤腿上。他没去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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