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景明则蹲在墙角的阴影里,心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屋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油墨和旧纸张混合的霉味。
李娟不敢点火,只能借着窗外那点微弱的月光,在角落的废纸箩筐里疯狂地摸索。
纸张的哗啦声在她听来如同惊雷。
终于,她的指尖触到了一片光滑而微硬的东西——是蜡纸!
还不止一张!
她迅速抽出那几张已经被揉成一团的蜡纸,摊在地上,借着月光,用随身带来的铅笔头在白纸上飞快地拓印着上面刻出的模糊字迹。
她看不全所有的题目,但她足够聪明,只挑最重要的记:作文题目、数学压轴题的题型结构、还有几道分值最高的应用题。
陈景明在外面紧张地等待着,手心里全是黏腻的冷汗。
他一边竖着耳朵听着远处的动静,一边在李娟递出的小纸条上飞快地记录。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不远处那棵老槐树的巨大阴影下,静静地站着一个人影。
是刘老师!
陈景明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他几乎停止了呼吸,大脑一片空白。
完了,被发现了。
他甚至能想象到明天在全校大会上被点名批评,然后被开除的场景。
然而,那个身影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了他们这边片刻,没有出声,没有走过来,然后……缓缓地转过身,消失在了夜色深处。
三天后,期中考试如期举行。
当陈景明拿到数学试卷时,他的心猛地一跳。
最后那道压轴的应用题,关于一个水池一边进水一边放水求时间的题目,竟然和李娟拓印下来的蜡纸底稿上的题型结构一模一样,只是数字换了。
成绩公布那天,整个学校都轰动了。
李娟毫无悬念地拿下了全乡第一。
而陈景明,数学考出了史无前例的98分,总成绩位列全乡第二。
就连一向在及格线边缘徘徊的王强,语文和数学也都奇迹般地考过了七十分。
在全校的颁奖会上,校长激动地拿着大喇叭,称赞他们是“寒门出贵子,穷沟里飞出的金凤凰”。
周德海作为村干部代表,也坐在主席台下第一排,脸色阴沉得像要滴出水来。
陈景明走上台领奖时,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周德海的头顶——那四个猩红的大字【吃人不吐骨头】依旧狰狞刺眼。
而他自己的胸前,那片原本灰暗的虚影中,一行全新的、闪烁着复杂微光的字迹缓缓浮现:【规则的缝隙里爬行者】。
这一次,他没有感到恐惧,反而生出一种近乎麻木的、清醒的自嘲。
那天晚上,刘老师在陈景明回家的路上悄悄叫住了他。
没有批评,没有质问,只是将一本崭新的《新华字典》塞到他手里。
“有些路,走得歪了一点,未必就是走错了。”刘老师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期许,“但要记住,别让捷径,走成了习惯。”
陈景明低头接过那本沉甸甸的字典,入手微凉。
他翻开书页,一张小纸条从里面飘落下来。
他捡起来,上面是刘老师熟悉的字迹:“蜡纸我看到了,但我没看见。”
他的眼眶瞬间就热了。
回到那片收割后的麦田,三人像往常一样并排躺下,分享着一瓶奢侈的橘子汽水,甜丝丝的气泡在舌尖炸开。
“狗剩,娟儿,”王强咧着嘴,露出一口白牙,“你说……咱们这次,算不算变成坏孩子了?”
李娟望着深邃的夜空,一颗流星悄然划过,坠向遥远的地平线,那里是城市的方向。
她淡淡地开口:“我们没有变坏。我们只是学会了,在这个不公平的世界里,怎么让自己活得……稍微公平一点。”
陈景明没有说话,他只是紧紧攥着那张五百块钱的奖金领取单。
这张薄薄的纸,比他家那三十七袋麦子加起来还要重。
他小心翼翼地把它折好,放进最贴身的内袋里,仿佛揣着全家人的未来。
他想,有了这笔钱,妹妹的药就有了着落,家里的米缸也能填满了。
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似乎真的有能力,能在这坚硬如铁的生活上,撬开一道属于自己的缝隙。
然而,他并不知道,这张用“不公平”的手段换来的“公平”,在踏进家门的那一刻,将要面临另一场他始料未及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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