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大的雨点毫无预兆地砸了下来,瞬间将干燥的土路浇得泥泞不堪。
他们本约好在镇中学那个崭新的铁门前分道扬镳,从此一个走向县重点,一个留在镇里。
可当李娟浑身湿透地跑到校门口时,却发现只有一片空旷的雨幕,陈景明的影子都没见着。
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
她掉头冲进雨里,深一脚浅一脚地朝村子的方向跑去。
梁山堂那扇破门半掩着,雨水顺着屋檐流下,形成一道道水帘。
李娟冲进去,一眼就看到了跪在那台柴油发电机前的陈景明。
他像一尊泥塑,浑身往下淌着水,一遍又一遍地,按着录音机的播放键。
那是王强临走前一晚,留下的最后一盘磁带。
他模仿着单田芳的腔调,吹嘘着自己未来的蓝图,稚嫩的声音里充满了对未来的向往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俺叫王强,黑旋风的强!今年十二,过完年就十三!俺今天对着梁山好汉发誓,将来一定要当上包工头,盖全城最高的楼!让景明和娟儿都住进去,不要钱!”
电流的“滋滋”声和磁带转动的“沙沙”声混在一起,被这空旷的废屋和门外的瓢泼大雨一放大,像极了一个孩子压抑不住的哭声。
李娟默默地走过去,在他身边蹲下,将手中那把被风吹得有些散架的旧雨伞,默默地倾向那台冰冷的录音机。
“他会回来的,”她轻声说,不知道是在安慰陈景明,还是在说服自己,“只是……会走得慢一点。”
开学的前一夜,月光清冷。
刘老师把他们三个叫到了他那间简陋的办公室。
墙上,“知识改变命运”的红色标语在昏黄的灯泡下显得有些褪色。
他从抽屉里拿出三个信封。
两个给了陈景明和李娟,里面是他亲手写的升学推荐信,能让他们在新的学校分到最好的班。
第三个信封,他迟疑了很久,才递到陈景明手里,让他转交。
“这是王强的退学申请,”刘老师的声音里满是疲惫,“我压了一个暑假,没交上去。校长说……等秋收后看。现在看来,是等不到了。”
他长长叹了口气,目光投向窗外漆黑如墨的田野。
“我能保你们进个好班,有个好起点,但我保不住一个人一辈子不摔跟头。景明,李娟,你们记住,”他凝视着两个前途未卜的学生,眼神复杂,“你们这一茬,可能是最后一批,还能安安稳稳坐在田埂上,抬头看天的孩子了。”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
陈景明站在自家院子里,看着父亲小心翼翼地,将他那份镇中学的录取通知书,用一块红布包好,压在了装满新麦的粮缸底下。
这是村里老辈人传下的法子,怕好运气被外人“看”了去,招来嫉妒和灾祸。
他默默回到屋里,摸出那部哥哥淘汰给他的二手诺基亚。
屏幕微弱的光亮,照亮了他年轻而迷茫的脸。
他翻到相册里唯一一张照片:盛夏的麦垛上,王强滑稽地举着一把木工斧,李娟开心地比着“V”字手势,而他自己,笑得露出了两排整齐的牙。
他迟疑了一下,在手机里新建了一个文件夹,郑重地输入了三个字:麦浪备份。
刚把照片存进去,手机屏幕顶端的信号格,突然闪烁了几下,然后一格一格地消失,变成了空白。
他心里一空,下意识地抬起头。
窗外,一群南迁的雁阵正掠过黎明前灰白色的天空,它们排成的“一”字队伍在某个节点突然断开,分成了两列,遥遥相望,最终各自没入远方厚重的云层,如同一个被生生打断、尚未写完的句子。
九月的风,已经带上了一丝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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