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碎麦茬的声响,陈景明在梦里都听得见。
可此刻,那声音被淹没在长途客车引擎的低吼和轮胎压过城市路面接缝的、更有节奏的“哐当”声里。
窗外的霓虹像决堤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冲刷着车窗,将最后一缕属于麦田的金黄色记忆,彻底吞没、稀释,最终变成一片模糊的光晕。
他靠着冰冷的车窗,闭上眼睛,脑海中的标签系统却前所未有地活跃。
它不再是刺眼的警告,而像一台高灵敏度的共振仪,清晰地感知着这节铁皮车厢里,每一个被时代洪流裹挟的灵魂。
邻座打着鼾的大叔,头顶漂浮着一个黯淡的【隐形人】标签,他是一个在城市干了二十年装修,却从未被家人之外的任何人记住全名的父亲。
后排那个妆容精致的年轻女孩,正在低头用最新款的手机回复着什么,她的标签是【虚假幸福】,下面一行小字注解:月薪五千,每月还贷四千五,手机是分了二十四期买的。
这些无声的标签,像漫天飞舞的尘埃,悄无声息地附着在每个人的生命轨迹上。
这辆开往省城的夜班车,就是一个流动的、浓缩的时代切片。
忽然,一阵强烈的心悸攫住了陈景明。
这不是来自标签系统的共鸣,而是一种更直接、更具穿透力的情感波动。
他猛地睁开眼,转向身旁。
昏暗的光线下,李娟死死地盯着手里那张薄薄的纸,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整个身体都在微微发抖。
那是一张来自北大的助学贷款补交通知单。
因为材料中缺少乡政府的某个特定印章,她的贷款申请被暂时搁置,需要在一周内补齐,否则将影响后续学费缴纳。
她头顶上,那团原本只是隐约可见的【回不来的人】的标签,此刻正灼热地燃烧着,几乎要滴下滚烫的岩浆。
那枚缺少的印章,就像一道无形的锁,要把她牢牢地锁回那个她拼了命才逃离的地方。
陈景明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冰冷的手腕。
他的掌心干燥而温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稳定力量。
“我们不是一个人走。”他低声说,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静水,瞬间抚平了那剧烈的颤抖。
李娟猛地抬起头,眼眶通红,但在看到陈景明和另一边已经靠着椅背睡着的王强时,那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又被她硬生生逼了回去。
刹那间,陈景明感到脑海中的系统界面微光一闪。
在他们三人并排而坐的位置上,三条原本各自独立的、代表着个人命运轨迹的金线,在这一刻悄然交汇,编织成了一个小小的、却无比坚韧的结点。
五个小时后,客车抵达省城。
天刚蒙蒙亮,北大南门外已经有了晨练的身影。
李娟被两名神情严肃的保安拦在了校门外。
“同学,你的录取通知书我们核对过了,但是系统里你的档案状态是‘待审核’,按规定不能入校。”
“同志,我就是缺个章,已经联系家里去补了,最快明天就能寄到。”李娟反复解释着,声音从最初的据理力争,渐渐变得沙哑而无力,“我先进宿舍把行李放下行吗?都在外面淋了一夜雨了。”
她的恳求没有换来通融,反而引来越来越多早起学生的围观。
那些投来的目光,混杂着好奇、同情,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像一根根细小的针,扎在李娟的自尊上。
王强把行李往地上一扔,眼睛一瞪就要上前理论:“嘿!我说你们讲不讲道理?人北大都考上了,还能是假的?就差个破章,至于把人当贼防着吗?”
“强子!”陈景明一把拉住他,“在这儿硬碰不行。”
他冷静地退到一边,迅速从背包里摸出那个微型录音笔,调出“野火电台”的存档。
他飞快地剪辑出一段三十秒的音频,背景是黄土坬村的风声和拖拉机的轰鸣,李娟清亮而坚定的声音贯穿始终:“我是李娟,来自黄土坬村,我的通知书是真的,我的梦想也是真的。”
他把音频发给了小芳,附言:【紧急,联系校内志愿者,新生群,速转。】
网络的力量,在这一刻展现出它惊人的穿透力。
不到十分钟,一个戴着眼镜、胳膊上别着“迎新”红袖章的学长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谁是李娟?辅导员让我来接你!”
在保安惊疑不定的目光中,那名学长核对了信息,亲自带着李娟走进了这扇她梦寐以求的大门。
跨入校门的那一刻,李娟回过头,深深地望了一眼围墙外的陈景明和王强。
她的嘴唇动了动,那句“谢谢”终究没有说出口。
有些恩情,已经重到无法用言语承载。
她只是转过身,迎着清晨的阳光,悄悄将手里那张攥得发皱的补交通知单,撕成碎片,任其飘散在风中。
那枚“破章”,她会拿到,但不是以乞求的方式。
王强跟着提前约好的包工头去南郊的工地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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