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王强没急着开动员会,而是在村里的祠堂前拉起一块幕布,放起了露天电影。
放的是老掉牙的《平凡的世界》。
当电影放到孙少安跪在父亲的坟前,哭着说“我要在这片土地上,种出最好的庄榨”时,台下好几个四五十岁的庄稼汉,不约而同地抬手抹起了脸。
电影散场,王强什么都没说。
第二天一早,就有六户人家找上门,捏着存折,说要报名入股他的“野麦子种植合作社”。
老周最后一次出现,是在一个周末,“播种者资料馆”闭馆前的深夜。
他没带饭盒,只放下一个沉甸甸的军绿色帆布包。
“这是我整理出来的。”他打开包,里面是三套叠得整整齐齐的蓝色老式工装,胸口印着一行已经有些发白的字:“青云机械厂 1996”。
那是他们三个人的父亲都曾工作过的厂子,是他们童年最熟悉的味道。
“我老婆临走前,亲手给这几件衣服换了新的衬里。”老周的声音有些沙哑,“她说,孩子们在外头穿的衣服再光鲜,也是借的壳,总有一天,要换回自己的衣裳。”
陈景明接过衣服,感觉那粗糙的帆布下,是沉甸甸的份量。
老周转身要走,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条,塞进陈景明手里。
“这个,你留着。”
陈景明打开,是林总监的私人电话号码。
纸条的背面,还有一行小字:“测试环境还开着,随时可以回来。”
那晚,一场暴雨席卷了整座城市。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来到了资料馆,挤在小小的空间里避雨。
雨点砸在玻璃窗上,噼啪作响,像一场密集的鼓点。
王强从包里拿出一张族谱的复印件,摊在地上,指着村子地图上一片被圈起来的荒地:“看,这就是咱仨小时候撒尿和泥,拿狗尾巴草当兵打仗的地方。”
李娟也从随身的包里,翻出一张被磨得起了毛边的小学毕业照。
照片的背面,是他们当年的班主任刘老师用红笔写的赠言:“愿你们走得再远,也不忘回头看看脚下的土地。”
陈景明沉默了很久,他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将“播种者资料馆”收集的所有影像、诗歌、口述史……所有被数据遗忘的褶皱,打包成一个加密文件,上传到了一个国际开源平台上。
他设置了一个十年后自动解密并公开的指令。
“如果未来的孩子们问,我们这一代人到底干了些什么,”他合上电脑,轻声说,“就让他们自己去看吧。”
黎明时分,雨停了。
资料馆外那几株倒伏的野麦,被雨水洗刷过后,竟然奇迹般地重新挺立起来,叶尖上挂着晶莹的水珠。
他们三人走出资料馆,一路步行到黄浦江边。
对岸,陆家嘴的摩天大楼在晨曦中缓缓亮起轮廓分明的灯火,像一座沉默而巨大的钢铁森林。
“狗剩,”王强忽然开口,打破了寂静,“我老家那个废弃粮仓的屋顶,我还特意留了一块空地,晒谷子用。”
李娟接口道,眼睛望着江面:“我妈说,今年自家养的羊,羊毛特别好,织出来的毛衣,穿上特别暖和。”
陈景明望着江水里自己模糊的倒影,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三十年前,三个光着脚丫的孩子,在无边无际的金色麦田里肆意奔跑。
他掏出手机,没有再看那条催款短信,而是点开了订票软件。
三张回乡的火车票。
出发日期,他选择了“春分”。
远处,第一缕真正的阳光刺破云层,掠过城市冰冷的天际线,像三十年前,那阵吹过麦梢,带着暖意的风。
回到那间月租两千的出租屋,巨大的决定落定后,一种前所未有的空旷感包围了他。
房间里的一切都显得多余而陌生。
他必须在春分之前,处理掉这些属于“沪漂陈景明”的遗物。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动手收拾。
桌上、床下、柜子里……每一样东西都像是一个坐标,标记着他在这座城市漂流的轨迹。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书桌的角落,那个他一直没舍得扔掉,装着妹妹小米骨灰的木盒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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