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旁边,是那个由碎瓷片小心翼翼拼凑起来的小猪存钱罐。
这是妹妹小米留下的。
陈景明记得,那只小猪曾是妹妹最宝贵的财产。
她用了三年,把所有过年的压岁钱、卖废品换来的毛票、还有他偷偷塞给她的零花钱,都从那道窄窄的缝隙里喂了进去。
她说,要攒够钱,买一台复读机,像城里孩子一样学英语。
可最后,那头还没喂饱的小猪,被母亲在深夜里砸开,里面的钱皱巴巴地铺了一床,连同借遍全村的钱,一起交了小米的医药费。
他伸出手,轻轻拿起那只伤痕累累的小猪,能感到里面有东西在晃动。
他小心地倒出来,不是硬币,而是一卷卷用铅笔头仔细卷好的、已经泛黄的一元纸币。
每一张,都平整得像是被熨斗烫过。
陈景明把它们一张张展开,放在台灯下。
灯光穿透脆弱的纸张,他能看到上面的编号,像是在核对一笔永远无法结清的命运账目。
这笔账,不是欠银行的,是欠那个没能看到上海的妹妹的。
他突然觉得,陆家嘴的房贷,那串冰冷的数字,和眼前这些带着体温的旧纸币比起来,轻得像一撮灰。
嗡——
手机在桌上剧烈震动,屏幕亮起,又是一条来自银行的短信,语气比之前更冷酷,像淬了冰的刀尖。
“尊敬的陈景明先生,您的个人住房贷款已逾期9天。根据协议,我行拟于三日内启动资产保全程序,请知悉。”
资产保全。
四个字像四颗钢钉,狠狠砸进他的瞳孔。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那股熟悉的、来自系统深处的眩晕感再次袭来。
视野里,他自己头顶上那行“数海方舟前首席架构师”的金色标签早已剥落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猩红刺眼的词条,像一道淌血的伤口——【失信高危户】。
窗外,雨点砸在冰冷的防盗网上,水珠在网格上折射出诡异的光。
恍惚间,他似乎看到那光影里浮现出更多灰白色的、幽灵般的文字,一行行闪烁不定:“强制执行通知书(待发出)”、“司法拍卖流程(预启动)”、“社会评价:不可信赖”。
原来,这就是被系统驱逐的全部过程。
不是一声令下,而是一场凌迟。
第二天清晨,陈景明走进银行支行的贵宾面谈室。
空气里弥漫着咖啡和皮革的混合气味,高级得让人窒息。
徐世昌坐在宽大的红木桌后,手指修长,衬衫袖口露出的一角,是一对精致的金属袖扣,上面刻着四个小字:优胜劣汰。
他将一份文件推到陈景明面前,封面上印着《个人不良资产过桥贷款推荐书》。
“陈先生,我们也是为你好。”徐世昌的微笑公式化,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这个产品,能帮你暂时堵上窟窿,保住征信。利率嘛,市场浮动。”他指了指合同末页一个不起眼的位置,那里用小号字体标注着一个数字:36%。
陈景明没有去看那份合同。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徐世昌头顶那条闪亮的金色标签上——【分行年度业绩冠军】。
“你不用这么看着我。”徐世昌似乎很享受这种眼神,他身体后倾,靠在昂贵的皮椅上,十指交叉,“说句实话,像您这样的‘新中产’,我们见得多了。背着几百万的房贷,供着吞金兽,职场一有风吹草动,资金链说断就断。其实,你们比那些在工地上讨薪的农民工,更容易崩溃。”
他顿了顿,嘴角的笑意更浓了:“毕竟,他们可以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而你们,连哭都得挑个没人的时间,还得算算会不会耽误明天找工作。”
这句话,像一根毒针,精准地刺进了陈景明内心最柔软、最羞于示人的地方。
他感到一股血气直冲头顶,视野中的一切都开始扭曲。
头顶那条【失信高危户】的猩红词条剧烈闪烁,仿佛要爆炸开来。
陈景明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强迫自己不去想那笔贷款,不去想那套房子,甚至不去想自己的名字。
他的意念,前所未有地集中起来,像一把锋利的锥子,狠狠地凿向那条血红的标签。
突然,他感到指尖传来一阵冰凉刺骨的触感,如同摸到了一块万年寒冰。
视野里,那条【失信高危户】的猩红词条边缘,竟“咔”地一声,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如同受热不均的玻璃。
裂痕迅速蔓延,随即,整条词条像一张被风化的旧画,颜色瞬间淡去了大半,几乎变得透明。
只有三秒。
但足够了。
就在徐世昌享受着猎物垂死挣扎的快感时,对面的陈景明突然动了。
他面无表情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支录音笔,按下了播放键。
“……像您这样的‘新中产’……比那些在工地上讨薪的农民工,更容易崩溃……”
徐世昌那充满优越感的声音,清晰地在安静的面谈室里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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