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开笔记本电脑,强忍着头痛,开始整理白天那场恐怖的“共感”体验。
他将那些词条凭记忆一一敲下,试图寻找规律。
他按出现频率进行分类:“房贷压顶”出现了47次,“想辞职”32次,“后悔结婚”19次。
最让他心惊的是,“梦见老家”或与之相关的词条,竟出现了53次,远超其他所有现实焦虑的总和。
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他记下了一行让他脊背发凉的小字:“我昨晚梦到我妈喊我乳名——她十年前就死了。”
他猛然意识到,这些不是随机的情绪垃圾,而是被城市巨大的运行噪音所掩盖的、一代人内心最真实的底噪。
那个冰冷的“人生剧本”系统或许消失了,但它留下了一个更可怕的遗产——让他成为了这些无声呐喊的接收器。
他将文档命名为《通勤词典v0.1》,并设置了最高级别的加密,本地存储。
凌晨两点,正当他准备合上电脑时,手机屏幕突然亮起,一条房产APP的推送弹了出来:“情绪稳定区优先推荐——XX花园,给您一个宁静的港湾。”配图,正是他今天早上途经的、词条密度最低的那个地铁站点。
李娟得知他不仅没回来,反而又开始了通勤生活,在电话里几乎是吼出来的:“你疯了吗?我们拼了半条命逃离农村,难道就是为了让我们的孩子再被一套房子绑架一次?”
陈景明握着滚烫的手机,声音却异常平静:“我不是为了房子。我是为了让他将来,能有自由选择留下,或者离开。”
挂掉电话,他做了一个决定。
第二天,他没有穿那身“战甲”,而是换上了一件从旧货市场淘来的、拾荒老人常穿的破旧棉袄,戴上帽子和口罩,伪装成一个不起眼的清洁工,再次混进了那个地铁站。
他的目标,是位于负二层的地铁调度室外围。
在堆满杂物的垃圾中转区,他轻易地翻出了几块被淘汰的废弃服务器硬盘。
上面用马克笔潦草地写着标签:“行为轨迹日志-2023Q4-脱敏失败”。
他刚用螺丝刀撬开其中一块的外壳,一个年轻的值班员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喂!干什么的!”
陈景明心里一惊,但没有回头。
那个年轻人的头顶,一行清晰的词条正在浮现:
“妈的手术费还差五万。”
“这个月绩效再不达标就要被查岗。”
“真不想删掉那些录音里的哭声啊……”
陈景明没有解释,只是缓缓地转过身,从怀里那个破旧的帆布包里,掏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轻轻放在旁边的桌子上。
那里面,是他妹妹临终前用过的、老家传下来的止痛草药方,专门治神经性头痛和失眠。
“这是我老家治神经衰弱的偏方,”他声音沙哑地说,“或许……能帮你妈睡个好觉。”
值班员阿哲怔住了。
他的目光扫过那张泛黄的药方,上面还有陈旧的手写批注,落款处是两个模糊的字:“狗剩留”。
他又抬头看看眼前这个男人满是倦容的脸。
令人窒息的十秒沉默后,阿哲压低了声音:“十分钟。别碰主机。”
陈景明迅速从包里拿出便携式读取设备,接入硬盘。
数据传输的瞬间,“标签共感”再度排山倒海般袭来。
但这一次,他没有抗拒。
他不再看见具体的词语,而是直接“感知”到了整栋调度大楼的心跳。
无数道频率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有人心律急促如战鼓(“怕失业”),有人心跳缓慢近乎熄火(“想死”)。
在这片混乱的交响中,他捕捉到一束极其微弱、却稳定得如同节拍器的波纹,来自更深的地下三层。
一个标签随之浮现:
“听,他们在唱歌。”
数据拷贝完成的瞬间,刺耳的警报突然响彻走廊。
阿哲脸色大变,对他吼道:“快走!”陈景明一把抓起硬盘和设备,夺门而出。
深夜,在镇上“麦田学校”那间临时改建的地下储藏室里,陈景明成功解码了硬盘里的数据。
屏幕上出现一个名为“驯化计划”的文件夹。
点开后,里面的内容让他遍体生寒。
这份报告详细记录了“行迹通”APP如何通过分析数百万乘客在通勤途中的微表情停留时长、呼吸节奏变化、瞳孔收缩频率,来精准计算每个群体的“忍耐阈值”。
系统会据此向开发商建议,在那些“低情绪波动区”的楼盘可以适当抬价,而在“高焦虑区”则建议缩短换乘通道、增加商业广告密度,以加速人流,榨取更多商业价值。
最令人窒息的,是报告附录里的一句话:“通勤痛苦是忠诚度的预演。”
他正想将这份罪证导出备份,电脑屏幕忽然跳出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异常进程——一个红色的光点正在地图上飞速向他所在的位置逼近。
有人在远程追踪他的IP!
几乎是同时,窗外传来轻微的引擎声,一辆没有牌照的黑色轿车,缓缓停在了工坊外的巷口。
一片死寂中,他的手机屏幕自动亮起。
相册深处,那张水泥地缝里的野麦照片,竟破天荒地多了一段背景音。
那不是预设的铃声,而是真实的风吹过无垠麦浪的沙沙声。
在那片金色的声浪之下,还夹杂着无数细碎到几乎无法分辨的低语,汇成一句话,清晰地在他脑中响起:
“救救我们。”
他猛地抬头,望向窗外那片漆黑的田野。今夜无月,也无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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