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庭的走廊里,时间仿佛被拉成了凝滞的胶质。
当法庭的大门再次开启,那道被书记员笔尖划破的裂痕,仿佛已经悄然延伸,贯穿了整个肃穆的空间。
法官的声音不再带有之前的严厉,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与庄重。
他宣读判决书时,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沉重的磐石下艰难地挤出。
“……经合议庭评议,本院认为,被告‘安康未来’保险公司所使用的,基于用户行为数据与健康标签的‘动态风控模型’,在实际应用中,对特定职业与生活环境的群体构成了系统性歧视,其部分免责条款违背了《保险法》之公平原则与最大诚信原则,亦与社会公序良俗相悖……”
当“系统性歧视”五个字落下时,旁听席上爆发出了一阵压抑不住的、如同潮水般的抽气声。
“……本院判决如下:一,撤销被告对原告王强、杨文广等人做出的拒赔决定;二,责令被告在判决生效之日起三十日内,成立专项小组,对所有已备案的、涉及‘疑似职业性肺部疾病’的拒赔案件进行重新审核与评估,并依法予以合理赔偿……”
判决尚未念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再也控制不住,俯下身,将脸埋在粗糙的手掌里,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
他没有哭出声,但那无声的悲恸,比任何嚎哭都更具穿透力。
一个,两个,越来越多的人低下头。
他们不是在庆祝胜利,而是在祭奠。
祭奠那些没能等到这一天的人,祭奠自己被算法与偏见消磨掉的岁月和尊严。
陈景明站在法院门前的台阶上,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
不远处的广场大屏幕上,正在直播午间新闻,他看到了自己的脸,一闪而过,模糊而陌生。
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他下意识地闭上眼。
就在这片黑暗中,他眼前的世界再次被数据流覆盖。
但这一次,不再是那些冰冷、固化的标签。
无数细小的、闪着微光的字符从人群中升腾而起,汇聚成一片温暖的星河。
他“看”到小刘律师的头顶,那“公益刺头”的标签正在淡去,取而代之的是“规则的重塑者”。
他“看”到医保局王科长决绝的背影上,烙印着“敢签字的良心”。
他甚至“看”到那些遍布全城的药店电子屏,每一个屏幕都像一个发光的像素点,它们不再是“你越害怕生病,就越不配治病”的血色伤口,而是汇成了一个巨大的、流动的标签——“未熄灭的药盒”。
这些不再是冰冷的定义,不是禁锢的枷锁。
它们是行动,是选择,是无数普通人在绝望中发出的低吼,是大地对他们脚步声最深沉的回响。
原来,他的“系统”看到的从来不是命运的剧本,而是人心的共鸣。
当晚,李娟的公寓灯火通明。
她没有去参加庆祝的饭局,而是在电脑前奋笔疾书。
她要趁着这股舆论的东风,将这场司法胜利,转化为一场更深刻的社会变革。
一夜未眠,一份名为《健康标签归还倡议书》的文档在她手中诞生。
“……我们主张,任何商业机构与算法模型,都无权单方面定义一个人的‘健康风险’与‘生命价值’。身体不是数据,生活不是模型。我们要求归还每一个个体对自己身体的叙事权,我们有权疲惫,有权焦虑,有权在不完美的生活中努力活着,并获得应有的保障与尊重……”
写完最后一个字,天已蒙蒙亮。
李娟没有丝毫犹豫,拨通了老家村小杨老师的电话。
“小杨老师,我想请您帮个忙,”她的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却异常坚定,“把这份文件,用咱们家乡话,给孩子们念一遍。不要解释得太复杂,就告诉他们,体检单上的数字,写不下一个人的一生。要让他们从小就知道,自己的身体,应该由自己来命名。”
第二天,在那个可以看见麦田的教室里,杨老师用最质朴的方言,一字一句地读着倡议书。
孩子们听得懵懵懂懂,但当老师组织“我的身体我命名”主题班会时,他们却爆发出惊人的创造力。
一个男孩在画纸上画了一个金光闪闪的肺,旁边写着:“我爷爷的肺,会咳嗽,但它会想我。”
一个女孩画了一双长着翅膀的腿,标注:“我妈妈的腿,跑外卖很累,但可以带我去看海。”
这些稚嫩的画作被贴在教室的墙上,像一枚枚勋章,无声地宣告着一种最朴素的真理:生命,拒绝被量化。
与此同时,王强拿到了“安康保”先行支付的第一笔补偿金支票。
那上面的数字,足以让他在老家盖一栋气派的二层小楼。
但他没有立刻存进银行,甚至没有告诉家人。
他揣着支票,直接找到了那个曾经想用两万块钱打发他的包工头。
彼时,包工头正在工地的临时板房里对着账本发愁。
看到王强进来,他下意识地站了起来,眼神躲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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