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暖阳,毫不吝啬地洒满柳絮胡同的小院,院角那株老梨树枝头绽开簇簇新绿,雪白的花瓣在微风中簌簌飘落,铺就一地细碎芬芳。表面看来,一切都已尘埃落定。皇史宬的血案、西山的秘密、祭坛下的工坊,似乎都随着周文渊的“伏法”而烟消云散。朝廷的赏赐足以让辛诚过上富足的生活,沈青棠“商贾之女”的身份也因东厂的暗中关照而更加稳固。京城依旧繁华喧嚣,仿佛那场波及皇史宬、东厂乃至钦天监的暗流从未发生过。
辛诚坐在院中的石凳上,面前摆着一套素雅的紫砂茶具。他动作舒缓,神情专注,慢条斯理地进行着烫盏、置茶、冲泡、出汤的步骤,氤氲的热气带着茶香袅袅升起,模糊了他沉静的面容。沈青棠坐在他对面,手中拿着一块柔软的麂皮,细细擦拭着她那柄寒光内敛的软剑。阳光在剑身上流转,映照出她低垂的眼睫和专注的神情,偶尔剑身微颤,发出几不可闻的清吟。
“曹焱今早派人送来消息。”沈青棠收起软剑,将其盘回腰间,动作流畅自然,仿佛那已是她身体的一部分。她端起辛诚推过来的茶盏,浅啜一口,语气平淡无波,“周文渊的案子已经正式结案,所有卷宗都用火漆封存,送入了东厂最深的档案库。对外宣称,是前元余孽勾结钦天监不法官员,意图不轨,现已一网打尽。”
辛诚也端起自己那杯茶,看着澄黄的茶汤,轻轻吹开浮沫:“东厂想要的结果,也是朝廷想要看到的‘真相’。”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就这样结束了?”沈青棠放下茶盏,目光投向院墙上摇曳的树影,语气里带着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不甘。这并非她追求的结局,洪武三十一年的血债,似乎只是触及了冰山一角。
辛诚微微摇头,目光深邃:“对他们而言,是的。一个合理的解释,一个伏法的罪臣,一段可以被封存的过往。” 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在温热的杯壁上摩挲,“但这背后的‘空心人’,那跨越数十年的布局,那所谓的‘星轨’与‘门扉’……还隐藏在水面之下,更深,更暗。”
这些日子,他们看似过上了平静的生活。辛诚偶尔会回皇史宬整理一些无关紧要的档案,更多时候是闭门读书,或是与沈青棠在这小院中对坐品茗,演练一些简单的养身拳法。沈青棠则以其商贾之女的身份,重新打理起一些明面上的生意,往来于京城的商铺与货栈之间。但两人都心照不宣,这平静不过是暴风雨后短暂的间歇,是潜流之上的薄冰。那枚螭龙玉佩被辛诚贴身收藏,偶尔在夜深人静时取出,对着烛光或月光细细端详,玉石内部仿佛有暗流涌动,传递着某种难以言喻的信息。
这日黄昏,辛诚独自坐在梨树下,夕阳的余晖将他周身染上一层温暖的金色。天边归鸟成群掠过,留下悠长的啼鸣。他的目光追随着飞鸟的轨迹,思绪却渐渐沉静下来。连日来的紧绷与奔波,似乎在这一刻得到了些许舒缓。
然而,就在心神最为放松的刹那,脑海中仿佛有什么被触动了——是那夜,假“空心人”周文渊来袭,皇史宬库房内灯火摇曳,刀光剑影,毒雾弥漫。当时情势危急,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周文渊诡异的身法、阴毒的内力以及那柄幽蓝的匕首上,集中在保护沈青棠和应对危机上。
但此刻,在极致放松的状态下,“无想心域”自行缓缓流转,不带任何功利目的,只是如同清澈的溪流,回溯着那段惊心动魄的记忆。
记忆的潮水无声涌来,每一个细节都被无形的手掌抹去尘埃,清晰地呈现。库房西窗被撞破的窟窿、地上散落的泛黄书页、周文渊脸上那混合着疯狂与空洞的诡异笑容、曹焱怒吼着带人冲入、毒烟弥漫的刺鼻气味……
然后,他的心神,如同被一根无形的丝线牵引,猛地定格在了那一刻——一个之前被所有激烈冲突所掩盖、几乎忽略的细节!
透过库房西侧那个被周文渊试图突破、而后又被坠物部分堵塞的破窗,视线越过混乱的庭院,在更远处,一座用于观测天象的、隶属钦天监的较高建筑的飞檐之上,静静地立着一个模糊的身影!
当时夜色深沉,距离颇远,加之库房内光线晃动,毒烟干扰,那个身影几乎融入了漆黑的夜空。但在此刻“无想心域”的极致回溯下,月光勾勒出的那抹修长轮廓,那背负双手、遥望皇史宬方向的从容姿态,如同烙印般清晰起来!夜风吹动他宽大的衣袂,猎猎作响,他的姿态并非紧张观战,而更像是一个超然物外的观察者,在冷静地评估着棋局的变化。
当时情势危急,这个细节如同投入激流的小石子,未曾激起任何涟漪。但此刻,在宁静的黄昏中,它浮出水面,带着令人心悸的寒意。
辛诚猛地睁开双眼,瞳孔深处,那抹淡金微光不受控制地流转起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明亮、持久。他维持着坐姿,但全身的肌肉已然绷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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