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的雪落了又融，转眼便是两年。苏璃的箭术已能射中百米外的靶心，烤兔子也再不会焦糊，甚至学会了用戈壁滩的碱草染布，染出的青灰色比宫里的绸缎更耐风砂。
周砚的铠甲添了几道新的划痕，却也多了枚陛下亲赐的“镇北侯”腰牌。他不再是当年那个会脸红的青年将军，眉宇间多了几分沉稳，唯独看向苏璃时，眼里的光还像初见时那般亮。
这日午后，苏璃正在院里翻晒沙枣干，忽然见秦风牵着匹快马进来，马背上的信使裹着一身风霜，手里举着封信：“将军！京城来的急信，说是……莲池那边出事了！”
周砚正在书房看舆图，闻言立刻起身。苏璃接过信，见信封上是白灵溪的字迹，边角被雨水浸得发皱。拆开一看，她的指尖猛地顿住——
“……阿禾在莲池清淤时，挖出个铜匣，里面是先皇后的日记。日记里说，当年翠儿下毒是真，但胁迫她的不是李大人，是……是已故的三皇子。三皇子生母早逝，一直记恨先皇后挡了他的路，竟联合李大人伪造证据，连太后的凤钗毒都是他暗中推波助澜，只为坐收渔利。如今李大人已被抄家，可三皇子五年前就病逝了，死前把所有罪证都藏在了莲池……”
“三皇子？”周砚凑过来看，眉头紧锁，“那个据说体弱多病、从不过问朝政的三皇子？”
苏璃点头，指尖捏着信纸微微发颤。她想起当年在宫里见过的三皇子，总是穿着素色锦袍，咳嗽着从御花园走过，谁也想不到，那温和的表象下藏着如此深的算计。
“白灵溪还说，陛下看完日记，在莲池边站了整整一夜，下令重新修缮先皇后的陵寝，还说……想请我们回京一趟，说是有些旧事，该当面说清。”
周砚沉默片刻，看向院外盘旋的归雁。每年这个时候，总有雁群从南边飞来，掠过雁门关的城楼，往更北的地方去。
“回去吗？”苏璃抬头问他，眼里带着几分犹豫。边关的日子虽清苦，却安稳得像块被太阳晒暖的石头，她怕一脚踏回京城，又会被卷入那些剪不断的恩怨。
“回。”周砚握住她的手，掌心带着常年握剑的薄茧，“不是为了那些旧事，是为了让先皇后安心。她守了一辈子宫墙，总该有人替她把最后一笔账算清。”
启程回京那日，苏璃特意带上了两包东西：一包是雁门关的沙枣蜜饯，另一包是她用碱草染的青布，想给白灵溪做件耐穿的衣裳。
马车驶进熟悉的宫墙时，正是初夏，莲池的荷叶密得像片绿云，粉色的荷花挤挤挨挨地开着，比两年前更盛了。白灵溪和阿禾候在池边，见他们来，眼圈都红了。
“苏姐姐！周将军！”阿禾长高了不少，眉眼间褪去了稚气，手里捧着那个刚挖出来的铜匣，“日记都在里面，陛下说……等你们来了再开封。”
养心殿里，赵珩鬓角多了些白发，正对着先皇后的画像出神。见他们进来，他挥了挥手，让宫人都退下。
“你们来了。”他声音有些沙哑，指着桌上的日记，“都看看吧。当年是朕糊涂，被表象蒙了眼，让她受了那么多委屈。”
日记里的字迹娟秀，却记录着令人心惊的真相：三皇子如何假装关心，在她药里加了慢性毒药；如何买通宫人，散播她与朝臣有染的谣言；甚至在她病重时，故意截下太医院的好药材……
“他算准了太后恨我，算准了淑妃想上位，就躲在背后挑唆，把所有人都当成棋子。”苏璃念着最后一页的话，鼻尖发酸，“最后一句写的是……‘若有来生，不愿再入帝王家’。”
赵珩闭上眼睛，一滴泪落在龙纹地毯上：“朕对不起她，也对不起你们。当年若不是你们查出真相，这桩冤案怕是要埋到地底下了。”
周砚沉默良久，忽然道：“陛下，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先皇后想要的，或许不是平反，是这宫里能少些算计，多些安稳。”
赵珩睁开眼，看着窗外的莲池，忽然笑了：“说得好。朕已下旨，废除后宫殉葬旧制，以后嫔妃的家人不必再入宫为质。另外，这莲池……朕打算改成‘忆莲园’，供宫人休憩，再也不埋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了。”
从养心殿出来，苏璃和周砚走到莲池边。阿禾正在给荷花浇水，白灵溪坐在石凳上，翻看着那本日记，时不时抹把眼泪。
“苏姐姐，你们还走吗？”阿禾抬头问，眼里带着不舍。
苏璃看向周砚，他正望着池里的荷花，嘴角带着笑意：“走。雁门关的城墙还等着我去守，那里的沙枣花，也该结果了。”
但他们没有立刻离开。周砚陪赵珩在忆莲园里种了棵合欢树，苏璃则教阿禾用沙枣蜜饯做点心。临走前，白灵溪塞给苏璃一个锦盒，里面是片压干的荷花瓣：“等明年荷花开，我再给你们寄新的。”
马车驶出京城时，苏璃又回头望了一眼。宫墙依旧高耸，却好像没那么冰冷了。忆莲园的荷花在风中摇曳，像无数双含笑的眼睛，目送着他们远去。
“在想什么？”周砚握住她的手。
“在想，先皇后看到现在的莲池，会不会笑。”苏璃把那片荷花瓣夹进日记本里，“也在想，咱们的院子里，是不是该种棵合欢树。”
周砚低笑出声，扬鞭赶马，马蹄声踏过青石板，带着他们奔向雁门关的方向。远处的归雁排成行，掠过湛蓝的天空，仿佛在说：无论走多远，总有牵挂的人和事，像莲池的藕，埋在土里，却悄悄连着心。
而那些宫墙里的恩怨，那些阶前的尘埃，终究会被岁月打磨成忆莲园里的风，带着荷花的香，吹散在过往里。
至于未来的路，很长，有风沙，有荷香，有彼此，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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