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嘶哑的呼喊如同一块石头砸进清晨平静的操练场，所有人的动作瞬间凝滞，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气喘吁吁的老罗头。
林锋眉头一拧，沉稳地迎了上去，扶住老汉的胳膊，声音不大却极具穿透力：“老罗叔，慢点说，天塌不下来。”
老罗头大口喘着粗气，指着村西的方向，急切地压低了嗓门：“队长，李寡妇家昨夜来的那个‘表亲’，邪性得很！我今早送柴火过去，瞅了他一眼，他说自己是山东逃难来的，可一张嘴，那口音带着股子利索劲儿，根本不是咱们山东那边的黏糊味儿！更要命的是，他换下来的那身破烂衣裳底下，我眼尖，瞥见了一截军装袖口，是山西那边晋绥军的土黄色！”
山东口音，山西军装，出现在冀中腹地一个偏僻的村庄，还专挑李寡妇这种无依无靠的人家落脚。
这几个看似无关的要素在林锋脑中瞬间串联成一条危险的引线。
“人还在吗？”林锋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鹰。
“在！说是路上累着了，要歇两天。”
“知道了。”林锋松开老罗头，转身对队列中一个身材最矮小、猴儿一般精瘦的战士招了招手，“小石头，你过来。”
名叫小石头的战士立刻出列，跑到林锋面前，身板挺得笔直。
林锋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换上便装，去村西头，就说替我给李寡妇送点棒子面。你的任务，不是送面，是盯死那个‘表亲’。记住，只看不问，他去哪你跟到哪，他见了谁你记下谁，哪怕他刨个坑拉屎，你都得给我记下坑的位置。天黑前回来向我报告。”
“是！”小石头没有一丝犹豫，转身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溜出了操练场。
整个下午，突击队营地里外松内紧，一切操练照旧，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
林锋坐在地图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脑中反复推演着各种可能。
他知道，敌人就像闻到血腥味的狼，正在小心翼翼地试探他们的虚实。
直到夕阳的余晖将山峦染成金红色，小石头才一阵风似的卷了回来。
他脸上带着长途奔袭后的红晕，眼神却异常明亮。
“队长！”他灌下一大碗凉水，立刻报告，“那孙子不是个善茬！他上午在村里转悠，装作跟人闲聊打听事，下午就鬼鬼祟祟地出了村。我跟在后面，他压根没发现。他……他绕着咱们营地外围足足走了两圈！”
林锋的瞳孔猛地一缩：“他做了什么？”
“他假装歇脚，用一块不知道从哪摸出来的白粉笔，在三棵大树和一块岩石的背面，画了很不起眼的叉！”小石头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上面清晰地画出了那四个记号的位置和营地的相对方向，“位置很刁钻，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图穷匕见！
这不是试探，这是精确的战场标记，是为后续的攻击或者渗透做引导。
林锋看着地图上的标记，脸上反而浮现出一丝冰冷的笑意。
他最不怕敌人来，就怕敌人不来，或者乱来。
既然对方已经划下了道，那他正好可以借着这个舞台，好好唱一出大戏。
“老赵！”林锋扬声喊道。
通讯员老赵立刻跑了进来：“队长！”
“放出风去，就说我接到上级命令，队伍要休整，三天后，也就是亥时，全队出发，夜袭三十里外的赵家沟炮楼。记住，要让消息‘不经意’地传出去，尤其是让村里那几个嘴碎的婆娘听到。”
老赵一愣，但看到林锋那不容置疑的眼神，立刻挺胸应道：“是！保证办好！”
命令下达，整个营地似乎都沉浸在一种大战前的骚动中。
然而，当夜幕彻底笼罩大地，白天的喧嚣迅速沉寂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致命的寂静。
林锋没有待在营地，他亲自挑选了最精锐的十名队员，包括神枪手王大柱在内，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营房，如幽灵般潜入村外那片黑漆漆的槐树林。
这里，是通往营地的必经之路，也是视野最好的伏击点。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子时悄然而至。
月光被乌云遮蔽，林间伸手不见五指。
队员们伏在冰冷的草丛中，与黑暗融为一体，连呼吸都仿佛停止了。
子时三刻，预定的时间点。
林锋身边的王大柱轻轻碰了碰他，用气音说道：“队长，来了。”
顺着王大柱示意的方向，三个模糊的黑影正借着树影的掩护，猫着腰，以一种极其专业的小队战术姿态，交替掩护着朝营地方向摸去。
为首那人，身形与小石头描述的“表亲”分毫不差。
林锋没有立刻下令，他耐心地等着，像一头等待猎物进入最佳攻击距离的猛虎。
直到那三条黑影完全进入包围圈的中心，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动！”
命令如同一道无声的电波。
王大柱和他率领的小组猛地从黑暗中暴起，犹如饿虎扑食，几声沉闷的击打声和压抑的闷哼过后，战斗在开始的瞬间便已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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