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终于夺回了它对底比斯的统治权。
白日的喧嚣与浮华,被如水般清凉的夜色,冲刷得一干二净。王宫里,那些明争暗斗、阿谀奉承,都暂时蛰伏进了沉沉的黑暗里,等待着下一个黎明的到来。
对于苏沫而言,夜晚,是一天之中,最漫长,也最残忍的时刻。
白日里,她可以强迫自己,用学习那些诘屈聱牙的圣书体文字,用应付那些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用扮演好“伊西斯之眷”这个角色,来填满自己的每一寸思绪,麻痹那根名为“思乡”的、最脆弱的神经。
可一旦夜幕降临,万籁俱寂,那份被压抑了一整天的、蚀骨的孤独与思念,便会如潮水般,汹涌而上,将她整个人,彻底淹没。
她从新换的、更加奢华的寝宫里那张铺着柔软豹皮的大床上起身,赤着脚,走到了敞开的窗边。
今夜的月亮,又大又圆,像一面被打磨得光洁无比的银盘,高悬在深紫色的天鹅绒般的夜幕上。清冷的月辉,毫无保留地倾泻而下,为庭院里那些静立的棕榈树、沉睡的睡莲池,都镀上了一层梦幻般的、不真实的银边。
苏沫伸出手,接住一缕月光,那光,凉飕飕的,像碎裂的冰。
她知道,这轮月亮,和她故乡的那轮月亮,是同一轮。
可月光之下,早已,物是人非。
她再也看不到那些由钢铁与玻璃构成、在夜晚依旧能吐出璀璨光芒的“山脉”;再也听不到那些不用马拉、自己就能在平坦大道上飞驰的“铁盒子”发出的喧嚣;再也……见不到那些,她爱着的,和爱着她的亲人。
一想到这里,她的心脏,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攥住了,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眼泪,毫无预兆地,就从眼眶里滚落了下来。
她不想哭出声,怕惊动了守在门外的阿尼娅,让她担心。她只能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嘴唇,任由那些滚烫的、咸涩的泪水,无声地,划过脸颊,滴落在冰凉的石质窗台上,溅开一朵朵小小的、绝望的水花。
她下意识地,抬起左手,紧紧地握住了手腕上那只冰冷的、神秘的蛇环。
这东西,是她与那个世界,唯一的、也是最后的联系。
是它,把她带来了这里。
可是,它什么时候,才能带她回去?
她将额头,抵在冰冷的窗框上,喉咙里,溢出了一声极轻的、压抑的呜咽。她望着那轮亘古不变的明月,无意识地,哼唱起了一段旋律。
那是一首她已经记不清完整歌词的、非常古老的民谣。调子很简单,也很悲伤。
“……月光光,照地堂……虾仔你乖乖训落床……”
断断续续的、不成调的歌词,是用她自己的、在这里无人能懂的语言唱出来的。那声音,很轻,很低,像梦呓,像叹息,带着浓得化不开的乡愁,飘散在寂静的、属于三千年前的埃及的夜色里。
拉美西斯处理完最后一份关于三角洲地区税务的卷宗时,已经接近午夜。
他的大脑,因为一整天高强度的运转,而有些发胀。追查投毒真凶的线索中断,朝堂上那些老狐狸们明里暗里的试探,还有边境部落的骚扰……一桩桩一件件,都像乱麻一样,缠绕着他。
他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
他挥退了侍从,独自一人,走出了书房。他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只是想在宫中随意走走,吹一吹夜晚的凉风,让自己那颗被权力与阴谋塞满了的脑袋,得到片刻的喘息。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苏沫新搬的庭院附近。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的、奇特的、他从未听过的歌声,顺着夜风,飘进了他的耳朵里。
那歌声,没有埃及歌谣的庄严或热烈,也没有任何他所熟悉的音律。那是一种非常简单、非常纯粹的旋律,像溪水,像晚风,却又带着一种……让人心头发紧的、深切的哀愁。
他循着声音,放轻了脚步,缓缓地,靠近了那座亮着一盏孤灯的庭院。
然后,他就看到了她。
看到了那个,正倚在窗边,独自望月的身影。
月光,如同一匹最上等的、半透明的银色纱幔,温柔地披在她的身上,勾勒出她略显单薄的、纤细的轮廓。她的侧脸,在月光下,显得苍白而脆弱。有晶莹的东西,在她的脸颊上,一闪而过。
她在哭。
这个认知,让拉美西斯的心,没来由地,被刺了一下。
他见过她聪慧的、冷静的、甚至有些狡黠的模样;也见过她谦卑的、惶恐的、急于自保的模样。
但他,从未见过这样……卸下了所有伪装与防备,像一个迷路的孩子一样,独自在月下,无声哭泣的她。
她身上那种浓得化不开的、仿佛能将周围一切都吞噬的悲伤,让拉美西斯感到了一种莫名的、他自己也说不清的……心疼。
他想转身离开,不该去打扰这份属于她自己的、私密的脆弱。
可他的脚,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怎么也迈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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