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是从我的手腕里炸开的。
不是普通的火,是一种把空气都烫薄了的光,亮到连我的睫毛都在发光,亮到我眼前的世界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红与白。乌洛波罗斯蛇环像在皮下苏醒的兽,沿着脉络盘旋,鳞片一片片贴在骨头上,滚烫又冷静,它像在呼吸,呼一口就把我往上拽一寸,吸一口又把我往下拖回一线。
我来不及看他一眼。
我听到他的呼吸贴在我耳边,他把额头抵在我的发上,他在用最低的声音刻他的誓,每一个字都沉下去,又像在我的血里浮起来。
“我会等你。”
他的声音低沉得像在地底下走,稳得像一条老河。他紧紧抱着我,臂弯在微颤,他把一切都压住,只留温柔。
我想笑,我也想哭。我笑是因为他连说“等”都说得太好笑,我哭是因为我知道自己要走。
“拉美西斯。”
我在心里叫他的名字。我的喉咙像被一层透明的膜封住,声音出了心,却不出喉。
他在外面低声。
“别怕。”
我知道他是把他的心掏出来放在我的耳边,他让它在我耳边跳,他让它在我额头上蹭。我的泪顺着眼角慢慢滑,滑到他的掌心。他掌心的茧很薄,是他这几日不眠不休磨出的薄茧。他接住我的泪,他的手很热,他把热压在我的脸边。
“我的王。”
我在心里叫。他听见。他总是听见。不管我笑还是我皱眉,他都像有一种奇怪的嗅觉,能在我的情绪还没落地前先一步接住。
“你的爱像尼罗河,在涨水的时候漫过堤岸,卷着泥沙,卷着日头,也卷着你的偏执和你的天真,一起把我淹没。”
我何德何能,配得你这样。我是一个被绕进来的人,我是一个拿着图纸和芦苇笔的研究生,我是一个配着冷气喝速溶咖啡的现代人。我曾以为我的世界就是书架和注释,是图书馆的灯和导师的眉,是冬天的风和夏天的冰。我以为我会一辈子在注脚里过,直到有一天你从尼罗河的光里走过来,用一双很认真的眼睛看我,你把我的小世界一下子拉到这片灼热的土地上。
他们叫我神女。你叫我王后。你说“唯一”。你把“唯一”念得像把石头刻进石头里。
我想说“别傻”。
我想用手指轻轻按你的额头。我想把你烫出的泡吹一口气。我想把“我爱你”贴在你的唇边。
我的手在光里像风。我的手指伸出去,在空气里勾了一下,又被光托住。我看着自己的指尖被光照得只剩一线轮廓,像在玻璃外看自己。蛇环的热沿着骨头往上,像一道锁链捆着心跳,它不问我愿不愿意,它就是要带走。
“我不能控制它。”
这是我最不想说的真话。蛇环不属于我,它像大地上的某种古老法则,它把我像树叶一样抛来掷去,它不和我商量。我甚至没法告诉你为什么我总是不告而别,我甚至没法把真相在你耳边讲完一次,它就把我从你的怀里抽走。
我看他。他把护身符压在自己的胸口,那是我刻上名字的青金石圣甲虫。我记得那一天在工坊里,我把“苏”刻深了一点,我在想笑,觉得自己像个在书页上画心的小女孩。现在这一枚石在他掌心里发冷,它硌痛他的掌心,我在光里看见他的手指收了一下。
“你要相信我。”
我用意念在他心里说。他接。他的喉结动了一下。他在外面低低应。
“我信。”
这一声让我的心又被拉回一寸。我在光里不那么轻,我像在他的心口挂了一绳。我抓住绳,绳子在我的腰上。我把所有要说的话都绑在这绳上,让它们沿着绳走过去。
“我会回来。”
我对他,也对自己。这一句不是安慰,我要把它立成我的法。我在心里建了一间小小的庙,把“回来”两个字立在中央。我绕着走一圈,我烧一束香,我把这两个字刻在我的额心上。我在心里说,苏沫,你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无论要等多久,都要回去。
我不是神女,可你把我当成了。我背着这身份很重。我背着你的信任,你的托付,你的爱。我也背着这片土地上千万人看不见的目光。他们把我的图纸拆成堤坝和渠道,他们把我的思路拆成考工艺和炼铜。他们叫我“神女”,他们把仓里的粮撒在孩子的掌心,他们说“神女不要血,要粮”。我想回去,为了你,也为了那一张画得乱七八糟的蓝图,为了那一条条还没写完的注释,为了普塔赫摩斯的芦苇笔,为了梅杰杜要加的新条目,为了卡恩手里的刀,为了阿尼娅磨药要用的锉。
我都记着。
光在四面八方涌,像在夜里走进海,潮从脚踝漫到膝,又漫到腰,再漫到肩。仿佛有人在背后用手把我的骨一根一根拔出来,拔出来又小心放回去,每一根都在发亮。失重的眩晕像我曾经的那一次消失,那一夜我被风从沙海里抬起来,抬到无人之境。我在黑里一寸一寸摸回自己的名字。那一次他在身后叫我,我摸回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喜欢尼罗河畔的月光请大家收藏:(m.x33yq.org)尼罗河畔的月光33言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