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把颜色收了,只剩黑与火。回廊的火盆一盏接一盏,火舌在风里轻倾,仿佛整座宫城的呼吸被夜调成同一个节律。石柱粗大,柱影在地上拉成戟。风从柱与柱之间穿过,拂在我衣摆上,亚麻的纤维轻轻起伏。我不动。我把手按在剑柄上。青铜在我的掌心里早不再冷。刀不出鞘,却像一条静伏的兽。我看门,门内很安静。不是毫无声响的安静,而是衣摆轻擦席面,油灯在芯上吐出的微小喟叹。那喟叹里有草药味,有干净的水气,还有她身上那股清雅的气息。
阿尼娅蹲在柱下,膝上托一个陶罐。罐里暖香。她的手指沿着罐沿绕一圈,又迅速收回放回膝上。她时不时抬眼看我,又赶紧低头把眼里的水按回去。她不敢在此时发出任何多余的声响。她知道夜里连叹气都得小心。
“卡恩。”
暗处有一个极轻的声。这是隐卫更替的暗号。我不回头。我把左手食指与中指在刀鞘上轻轻一敲,这一敲代表今夜无变。影子立刻退入更深。他们像水,来时无声,去时无痕。
我站久了。脚踝的筋一线一线拉紧。夜风像一条绳在耳边滑过。我忽然想起白日那一瞬的光。门内白与红一齐起。不是火,是那种把空气烫薄的光。我第一感觉是冷,不是风,是无力的冷。那一刻我知道,我能把人从暗里扯出来,我能把刀在空中接住,我不能把人从光里接回来。我在心里说了一句。
我不与星争。
这句说出来的时候,我下意识皱了一下眉。我把那一点软磨掉。我把这句换成不动的骨。我把所有力收在这句里。它不再是认命,它是选择。我不把刀对着天。我把刀对着会在夜里动心的人。
廊尽头有脚步。轻,稳。普塔赫摩斯抱着厚卷来。他停在门边,仰头看了一下天,视线落回门。他低声。
“卡恩。”
“普塔赫摩斯大人。”
他不多说。他的手指在卷边上收紧又放松。他刚从工坊回来。他身上的墨味和草纸味混着夜里油灯的香。他站在暗里,看着门。他想说“她会走”。他没有。他知道我不需要多余的词。
“她让你去工坊。”我低声。
“我去了。”他点头,语气里带了一丝压住的热,“她给了我们办法,很多。”
我不问“什么”。我知道问了也不能立刻用在今晚。我只点头。他退到暗处,选择了一个非挡路的角。他站好。他不出声。他在他的位置上守着他的卷。
风从门里出来一丝新气。里面的草药与灯香混在一起,缠着一种干净的气。这气不是香料,更像河边清水被阳光晒过后的味道。我吸进胸腔。我背脊又直一寸。我想起一年多前的一个黄昏。市井里有股酸腐味,人避人。我带兵封巷口。她披麻,头发束紧,走进巷。阿尼娅抱着药袋跟着。普塔赫摩斯在巷口想拦她,她抬手在空里划个圈。
“净地。圈外过人,圈内烧脏。”
她对我说。
“你把人挡在圈外。”
“是。”
我应得很快。我从不问为什么。她抬手示意我靠近。我稍稍俯身。她拆布,清水冲,沸水烫,草药按在我手背的小口子上。动作利落。她抬眼看我,语气不重,却像把一条规放在我的骨头上。
“战场上,小伤也要当大伤治。小伤入了感染,能死人。”
我没说“是”。我看她手绕出一个小圈。我从没见过这么利落的“干净”。那一回我把“神女”这个词在心里重唱了一遍。它的音从祭词变成军令。我心里另唱一条,她既是神女,也是将军。
我又想起一个夜晚。她在沙盘边。普塔赫摩斯靠近。我在她对侧。她用芦苇笔在沙上按出一条新纹,她说“闸”,说“巡”,看我。
“夜里要有人巡。巡的人不要同一组。十夜一换。久则懈,懈即失守。”
“记了。”
她又说“灯”“雨”“星”。我说“懂”。当时未必懂。后来看她图,我真懂。我把这三字刻进心。刻在我的站姿里。刻在我的脚步里。
柱下阿尼娅忽然碰了一下罐沿,发出细碎一声。她连忙低头,手指在空里乱抓几下,把失控的眼泪按回去。她抬眼看我,眼底湿,她努力不让任何声溢出。我看见。我没过去。我在心里说了一句。
别哭。
我不擅用安抚的词。我擅用不动让人稳。我让她从我的稳里听见“别哭”。她懂,她把背挺直一点。这一点不容易。她是小婢,她背没被训练,今晚她背是把她自己强撑起来的。
门内的光忽然暗了一瞬,又稳。阿尼娅迅速站起,来到门边,轻轻叩两下,是宫里最轻的侍女礼。里面传出一个极细的“嗯”。她推门半寸,侧身进去。片刻,她扶着一个身影出来。
她今夜更瘦。肩线在灯里像一条细线。脸白,白得像将熄的灯芯。目却亮。亮里没有被烫的急躁,只有压住的清醒。她走出门先看天,望了一眼神庙方向的星,眼里像有短短一线笑。她扶着阿尼娅的臂,缓缓走到露台边。靠栏,一手按在胸前。我起身一寸,又止。我不越半寸。我让她先看我的位置。我让她知道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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