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天坠入深渊,周身包裹着母亲玉佩融合幽姬之血化成的光茧,那光茧温暖而脆弱,是他坠入这无边诡谲中唯一的屏障。它隔绝了菌穹光河那过于明亮、过于死寂的辉光,也隔绝了下方那令人窒息的、源自地底核心的浩瀚意志——那意志冰冷、漠然,如同亘古不化的寒冰,仅仅是掠过,便足以冻结骨髓,碾碎灵魂。
光茧在坠落中发出细微的、不堪重负的呻吟。它并非坚不可摧的堡垒,更像是母亲最后一声叹息凝成的泡沫,在深渊的庞大压力下摇摇欲坠。刑天蜷缩其中,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光茧内壁上凝结的微光粉尘,那是幽姬生命与玉佩神秘力量交融的残烬。他死死攥着怀中那块来自冰川裂隙的温热石片,仿佛那是仅存的锚点,微弱的热流透过掌心,与光茧的暖意一起,勉强维系着他意识中最后一丝清明,对抗着下方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沉重的“注视”。
那浩瀚意志并非刻意针对他,更像是一种覆盖整个地底世界的、无意识的背景辐射。它扫过光茧,如同无形的潮汐漫过沙滩上的石子,没有停留,没有兴趣,只有纯粹的、足以令万物凋零的漠然。每一次扫过,刑天都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丢进万载玄冰之中,血液凝固,思维冻结,连灵魂都在发出无声的尖叫。光茧的光芒随之剧烈摇曳,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闪烁都黯淡一分。母亲留下的温暖,在这绝对的冰冷面前,正被飞速地剥夺、吞噬。
“咔…嚓…”
一声细微却无比清晰的碎裂声,在刑天耳边炸开。他猛地低头,瞳孔骤然收缩。光茧表面,一道狰狞的裂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开,如同蛛网瞬间爬满琉璃!裂痕深处,不再是温暖的光,而是外面那片菌穹光河投射进来的、冰冷而妖异的色彩。
“不!”刑天心中嘶吼,下意识地伸出左手,徒劳地想去捂住那道裂痕。指尖触碰到光茧内壁,触感不再是温润,而是刺骨的寒!一股沛然莫御的吸力骤然从下方传来,如同深渊巨口猛地吸气!
光茧,这母亲生命与守护的最后象征,在刑天绝望的注视下,彻底崩解!
无数细碎的光点如同被惊散的萤火虫,瞬间被深渊的黑暗吞噬殆尽。温暖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彻骨的、浸透灵魂的阴寒。刑天身体一沉,失重感再次攫住了他,向着那无边无际的菌穹光河与更下方的黑暗直坠下去。冰冷的、带着奇异腥甜气息的空气猛地灌入他的口鼻,呛得他几乎窒息。他本能地想要蜷缩,想要挣扎,却连一根手指都难以动弹,仿佛全身的骨骼和肌肉都在那浩瀚意志的余威下冻僵了。
视野失去了光茧的柔和过滤,骤然暴露在菌穹光河那强烈到刺目的光芒之下。刑天痛苦地眯起眼,泪水瞬间涌出。适应了片刻,他才看清了这片地底世界的全貌。
头顶,是望不到边际的发光菌类穹顶。巨大的伞盖层层叠叠,如同倒悬的、色彩斑斓的森林,散发着幽蓝、惨绿、暗紫的冷光,交织流淌,形成一片片液态的光之河流,在虚空中缓缓流淌、汇聚、分离。光河无声,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仿佛亿万亡魂凝固的叹息。光芒照亮了下方的空间,却驱不散那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无处不在的压迫感。
刑天的身体穿过一条缓缓流淌的幽蓝色光带,那光芒冰冷刺骨,接触皮肤的瞬间,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针扎入。他打了个寒颤,下坠的速度似乎被光带粘稠的质感微微阻滞了一瞬。就在这短暂的滞空里,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向下方,寻找着任何可能的落脚点或生机。
然后,他看到了“它”。
在菌穹光河之下,在更深的、被光河边缘映照得影影绰绰的黑暗之中,矗立着一座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山脉”。
那并非由岩石构成。它庞大到占据了刑天整个视野的极限,向上刺入光河,向下则沉入无尽的黑暗深渊。它的轮廓扭曲、虬结,充满了亵渎生命本质的疯狂线条。粗壮如山脉主干的“枝干”上,覆盖着类似冷却熔岩般的漆黑物质,表面布满深邃的裂痕,裂痕深处隐隐透出暗红的光,如同冷却地核中尚未熄灭的余烬。无数更为扭曲的“枝桠”从主干上分叉、蔓延、彼此缠绕,有些末端尖锐如矛,有些则膨大如腐烂的瘤节。没有一片叶子,只有无数垂落的、粘稠的、仿佛凝固沥青般的黑色丝状物,从那些枝桠上垂下,一直垂落到刑天视线无法穿透的深渊底部。
那不是树。那是死亡的图腾,是生命终结后凝固的残骸,是绝望本身具象化的存在。它散发着一种纯粹的、对一切生机的憎恶与吞噬欲望。仅仅是看到它的轮廓,刑天的心脏就像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每一次跳动都带着撕裂般的剧痛和难以言喻的恐惧。他体内的凶戾血脉,那曾让他狂暴、让他充满破坏冲动的力量,此刻在这座死亡巨树面前,如同面对天敌的幼兽,蜷缩在血脉深处,只剩下最原始的、无法抑制的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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