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裹挟着失重般的下坠感,将刑天与幽姬彻底吞没。玉佩崩裂时爆发的最后一片柔和星辉,如同风中残烛,在急速下坠的气流里明灭不定,艰难地撑开一小圈微弱的光晕。这光晕之外,是深不见底、令人窒息的绝对虚无。
刑天死死抱着母亲幽姬冰冷的身躯。她的头无力地靠在他同样伤痕累累的肩上,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灼热的血腥气,喷在他颈侧。那气息滚烫,却又带着一种生命正在急速流逝的衰败感。刑天能清晰感觉到母亲身体的每一次细微抽搐,那是厉无咎留在她肩头那记“玄冥·永寂指”的恶毒力量,正沿着血脉经络,如跗骨之蛆般疯狂侵蚀、蔓延。剧毒带来的阴寒,透过薄薄的衣料,几乎要冻僵刑天环抱她的手臂。
“娘…”刑天喉咙干涩嘶哑,几乎发不出完整的声音。他强迫自己压下翻涌的血气和左臂传来的、足以撕裂灵魂的剧痛——那整条手臂,从肩头到指尖,血肉尽去,只余森森白骨裸露在外,每一次移动都摩擦着冰冷的空气和坠落的碎石,发出令人牙酸的细微声响。
下坠似乎永无止境。玉佩残留的星辉越来越黯淡,光晕收缩,黑暗如同贪婪的巨口,步步紧逼。就在刑天以为他们将永远沉沦于这无底黑暗时,下方终于有了变化。
并非触底,而是光。
一种极其微弱、幽冷的光,如同散落在黑色天鹅绒上的点点萤火,星星点点地浮现出来。那是生长在陷坑岩壁上的奇异菌类,细密的菌丝网络在黑暗中幽幽发亮,勾勒出玄奥莫测的图案,如同倒悬的星图,又似某种古老巨兽皮肤下流动的诡异脉络。这微弱的光,勉强映照出坑底模糊的轮廓——嶙峋的怪石如同巨兽交错的獠牙,堆积着不知沉积了多少岁月的骸骨碎片,散发出浓重的腐朽与死亡气息。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伴随着骨骼碎裂的脆响。刑天闷哼一声,后背重重砸在坑底堆积的松软骨屑与湿滑苔藓上。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眼前发黑,喉头腥甜上涌,被他强行咽下。他第一时间护住怀中的幽姬,用自己残破的身体作为缓冲。
星辉彻底熄灭。坑底只剩下那些幽冷菌丝发出的微光,勉强勾勒出周围数尺的轮廓。死寂,绝对的死寂笼罩下来,只有刑天自己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以及幽姬那越来越微弱、越来越艰难的呼吸声。
刑天挣扎着坐起,将母亲小心地放平在相对干燥些的骨屑堆上。借着那点微光,他看清了母亲肩头的伤口。厉无咎的指力留下的并非普通创口,而是一个边缘泛着诡异幽蓝、中心却不断渗出粘稠黑血的孔洞。丝丝缕缕的黑色毒气如同活物,正从那孔洞中丝丝缕缕地钻出,缠绕着幽姬的脖颈,向心脉方向缓慢而坚定地爬去。她原本苍白如雪的脸颊,此刻也蒙上了一层不祥的青灰色。
剧毒在蔓延,时间在流逝。
刑天咬紧牙关,用尚且完好的右手,猛地撕下自己破烂衣襟的下摆。布帛撕裂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刺耳。他试图将布条缠绕在幽姬肩头伤口上方,试图减缓毒气的扩散。动作牵动左臂的伤势,白骨与冰冷的岩石再次摩擦,带来一阵钻心的锐痛和令人头皮发麻的刮擦声。他额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动作却丝毫不敢停顿。
就在他艰难地打好一个粗糙的结时,一股极其细微、却令人汗毛倒竖的腥臊气味,如同无形的毒蛇,悄然钻入了他的鼻腔。
刑天的动作猛地僵住。
野兽的气息。浓重,贪婪,带着深渊生物特有的、对血腥和死亡的本能渴望。
他缓缓抬起头,幽深的瞳孔在菌丝微光中骤然收缩,如同捕猎前的夜枭。
黑暗深处,一点幽绿的光芒亮起。紧接着,第二点,第三点……如同地狱之门开启时点燃的鬼火,层层叠叠,密密麻麻,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坑底四周嶙峋的怪石阴影之中。那是眼睛,属于深渊饿狼的眼睛。幽绿的光芒贪婪地锁定着坑底中央两个散发着浓烈血腥气的“猎物”,尤其是刑天那裸露着白骨、不断滴落鲜血的左臂。
无声的包围圈在收缩。低沉的、压抑在喉咙深处的狺狺声,如同无数细小的砂砾在摩擦,汇聚成一片令人心悸的死亡潮音。涎水从尖利獠牙的缝隙中滴落,落在冰冷的岩石或骸骨上,发出“嗤嗤”的轻响,带着强烈的腐蚀性。
刑天的心沉到了谷底。他单膝跪在母亲身前,完好的右手下意识在身边摸索。指尖触到的,只有冰冷的碎石和腐朽的骨渣。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他的心脏。
就在此时,他的指尖碰到了一截冰冷、坚硬、带着粗粝弧度的事物。
他猛地一抓,将那东西从骨屑中拽了出来。
半截兽骨打磨成的弩臂!断裂处参差不齐,上面沾满了污秽的苔藓和干涸发黑的血迹。弩弦早已腐朽断裂,只剩下一小截坚韧的兽筋还勉强挂在断裂的机括上。弩槽里,歪歪斜斜地卡着一根同样由某种野兽腿骨磨成的短箭,箭头锈蚀得厉害,布满暗红色的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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