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工队的帆布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铁盒上斑驳的绿锈。林辰蹲下身时,裤脚蹭到地上的湿泥——刚下过一场阵雨,地基坑里积着水,铁盒半浸在浑浊的水里,铜锁上的花纹被泡得发胀,像朵蜷曲的老藤花。
“小心点。”陈阳拄着拐杖站在坑边,碳纤维杖尖插进泥里,稳住晃悠的身子,“别把锁弄坏了,说不定是文物。”
考古队的人刚走,说这铁盒顶多几十年历史,算不上文物。林辰戴着手套,指尖抠住锁孔边缘的锈迹,轻轻一掰,铜锁“咔哒”断成两截。盒盖掀开的瞬间,一股混合着霉味和潮湿的气息涌出来,像是打开了尘封的时光。
里面铺着层褪色的红绒布,布上放着本牛皮封面的日记,封皮烫着“工作记录”四个字,边角卷得像朵喇叭花。林辰捏着布角把日记拎出来,绒布上还粘着个小小的搪瓷徽章,印着“镜州市城建局”的字样,徽章边缘的红漆已经剥落。
“九十年代的东西。”陈阳凑过来,拐杖往坑壁上一撑,整个人差点栽进来,“我爸以前有个一模一样的徽章,说那时候能进城建局,比现在考公务员还难。”
林辰翻开日记,纸页脆得像饼干,稍一用力就可能裂开。第一页的日期是1993年6月15日,字迹歪斜,墨水洇得厉害:“今日收了包工头两条红塔山,把北公园的规划改小了半亩。他说多出来的地能盖两间小平房,给我留一间。”
钢笔划过纸面的痕迹很深,“红塔山”三个字下面还画了道波浪线,像是在强调什么。林辰的指尖抚过那行字,纸页上的褶皱里还沾着点土,是埋在地下三十年的印记。
“啧啧,那时候的‘好处’还真是朴素。”陈阳的声音带着点嘲讽,他翻到7月2日那页,“你看这个——‘王副局长让我把下水道的直径改小两公分,省下来的钢筋给他儿子打了张铁床’。这操作,跟马文涛他们比,简直是小打小闹。”
日记一页页往后翻,像是展开了一幅跨越三十年的贪腐图谱。1995年换了新的记录者,字迹变得潦草:“收了建材商的彩电,把公园的石板路换成了劣质水泥。”2001年的字迹娟秀,却透着股狠劲:“开发商送了套商品房,把儿童游乐区的面积砍了一半,改成商业步行街。”
每任记录者都会在扉页写下自己的名字,从最初的“李建国”,到后来的“张卫东”,再到2010年的“赵志强”——林辰认得这个名字,前几年因为挪用公款被查,判了十五年。
“这简直是‘贪腐接力棒’啊。”陈阳笑得肩膀发颤,指尖点在2015年的某页,“你看这句:‘跟马副省长学的,把绿化工程包给自家亲戚,利润五五分’。这不就是马文涛他爸吗?”
林辰没笑,他的目光停在2018年的记录上。那页纸被撕了一半,剩下的字迹模糊不清,只能辨认出“公园规划再次缩水”“补偿款被截留”几个字。纸页边缘有烧焦的痕迹,像是有人想毁掉它,却没来得及烧干净。
“这日记的主人,说不定是想留个证据。”林辰把撕坏的纸页小心翼翼地抚平,“你看,每笔账都记着日期和证人,比咱们的案卷还详细。”他想起档案局里那些缺失的规划档案,突然明白——不是丢了,是被人故意藏起来了。
阵雨又下了起来,豆大的雨点砸在铁盒上,发出“咚咚”的响。林辰把日记放进证物袋,又在铁盒底层摸出个牛皮信封。信封里装着几张泛黄的照片,是九十年代的北公园——孩子们在草地上放风筝,老人在树荫下下棋,喷泉旁边围着一群玩水的孩子,笑得一脸灿烂。
“原来这地方以前这么热闹。”陈阳的声音低了些,雨水打湿了他的额发,贴在脸上,“我小时候听我妈说,北公园是镜州最好的公园,有全市最大的滑梯。”他指着照片里的滑梯,锈迹斑斑却很高,“我哥总说要带我来玩,结果没等到就...没等到。”
林辰把照片塞进信封,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想起施工队的图纸,按照现在的规划,公园面积比最初的设计小了三分之一,儿童游乐区更是只剩个角落。这些被一点点蚕食的土地,原本是属于老百姓的欢乐场。
“得把这些都查清楚。”林辰站起身,雨水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淌,“不光是为了给老百姓一个交代,也得让这公园建得安心。”他看向坑底的铁盒,像是在对那些未曾谋面的记录者说,“接力棒到咱们这儿,不能再传下去了。”
陈阳没说话,只是拄着拐杖往工地办公室走。他的步伐比刚才稳了些,背影在雨幕里显得格外挺直。林辰跟上去时,听见他在哼那首跑调的《少年壮志不言愁》,哼到“金色盾牌,热血铸就”时,声音突然哽咽了。
办公室里的台灯泛着昏黄的光,林辰把日记摊在桌上,一页页拍照存档。陈阳用吹风机对着证物袋吹,热风把纸页上的潮气一点点烘干。当吹到最后一页时,他的动作突然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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