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品站的铁门被推开时,铁锈摩擦的声响像钝刀割过铁皮。林辰站在门口,被里面飘来的气味呛得后退半步——机油的腥气、塑料燃烧的焦糊味,还有说不清的霉味,混在早春的冷风里,往人骨头缝里钻。
王小六正蹲在山一样的废品堆前,双手在油污里翻捡着塑料瓶,指甲缝里的黑泥深得像嵌进去的墨。听见动静,他猛地回头,麻袋从膝盖滑落,瓶罐滚落的脆响惊飞了檐下的麻雀。“你找谁?”他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眼神里的戒备像根绷紧的弦,手里下意识地攥紧了根生锈的钢筋。
林辰的目光落在他手腕上,那里有道淡粉色的疤,像条扭曲的蚯蚓。他想起王师傅生前说过,小六小时候在剧院后台玩,被钉子划的,缝了七针。“我是林辰,想问问你父亲的事。”他从公文包里掏出补偿名单的复印件,纸张边缘被风掀起,“老剧院拆迁的时候,他为什么不肯签字?”
王小六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钢筋在他手里抖得咯咯响。“我爸的事早就过去了。”他猛地转过身,后背对着林辰,脊梁骨像根倔强的扁担,“街道办说他是病死的,给了三万块钱抚恤金,够了。你们别再来烦我。”
“够了?”林辰往前走了两步,踩在碎玻璃上发出咯吱的响,“你父亲守了一辈子的老剧院,被强拆那天,拆迁队把他拖出去打,肋骨断了三根。他躺在医院里,拆迁办的人还拿着协议逼他签字,只给正常补偿标准的三分之一。这也叫够了?”
王小六突然转过来,眼睛红得像要滴血。他的拳头攥得发白,指节抵着膝盖,那里的裤子磨出个洞,露出的皮肤青一块紫一块。“你怎么知道?”他的声音发颤,像压着座随时会爆发的火山,“我爸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些,他总说‘没事,小六,爸能扛’。直到他咳血那天,我才发现他枕头底下藏着的诊断书——脾破裂,晚期。”
林辰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他指着名单上“王修鞋”三个字旁边的红圈:“你看这个红圈,还有备注里的‘特殊处理’。这不是简单的恐吓,是有计划的迫害。你父亲不肯签字,他们就断水断电,冬天把暖气停了,还在他的修鞋摊前倒垃圾……”
“别说了!”王小六突然大吼一声,抓起身边的铁皮桶狠狠砸在地上。桶里的铁钉撒了一地,有根扎进他的鞋底,他却像没知觉似的,转身往废品站最里面的小隔间跑。
隔间的门是块破木板,用铁丝拴着。林辰跟进去时,看见王小六正跪在床前,手在床板下摸索。霉味在狭小的空间里浓得化不开,墙上贴着张泛黄的照片——王师傅坐在修鞋摊前,手里拿着双小皮鞋,笑得眼角堆起皱纹,旁边的王小六还是扎羊角辫的年纪,举着冰棍往他嘴里塞。
“我爸藏了个东西。”王小六从床底拖出个铁皮饼干盒,锁早就锈死了,他用钢筋撬了半天才打开。里面没有钱,没有存折,只有支黑色录音笔,外壳被磨得掉了漆。
按下播放键的瞬间,王师傅沙哑的声音传了出来,混着剧烈的咳嗽:“……你们不能拆剧院,那是我爷爷盖的,梁上还刻着抗战时候的标语……”
“老东西,别给脸不要脸!”一个陌生的声音粗暴地打断他,“马书记说了,今天必须签字。不然就让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我就是死,也不签这个字……”王师傅的话被一阵闷响打断,像是被人捂住了嘴。接着是桌椅倒地的声音,还有皮鞋踹在肉上的闷响,最后是录音笔落地的杂音,戛然而止。
林辰的指节捏得发疼,录音笔的金属外壳凉得像冰。他想起名单上另外十九个被红圈标注的名字,突然明白陈阳为什么要冒死收集这些证据——这不是简单的拆迁纠纷,是马文涛为了侵吞老剧院地块,对不肯妥协的百姓进行的系统性迫害。
“我爸去世前三天,把这个录音笔交给我,说‘要是有一天能见到青天大老爷,就把这个给他’。”王小六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滴在录音笔上,晕开一小片水渍,“可我去找过信访局,去找过纪委,人家看都不看就把我赶出来。他们说我爸是‘钉子户’,是‘妨碍城市发展’,还说再闹就抓我去坐牢。”
林辰的目光落在隔间墙上的“禁止吸烟”标语上。那是用红漆写的,字迹歪歪扭扭,像王师傅的笔迹。他突然想起去年冬天,王师傅就是在这个隔间里被发现的,身边散落着几个空酒瓶,新闻里说他“醉酒引发急病”。可这标语明明在提醒他,王师傅根本不喝酒。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王小六突然抓住林辰的胳膊,他的手心全是汗,指甲几乎嵌进林辰的肉里,“老剧院那块地后来盖了商业楼,老板是马文涛的亲家。他们是不是早就串通好了?我爸是不是挡了他们的财路?”
林辰看着他眼里的绝望,突然想起自己的父亲。那天在老家,父亲也是这样抓着他的手,问“你非要斗到鱼死网破吗”。他此刻才明白,这些看似普通的百姓,他们的隐忍不是懦弱,是因为背后有牵挂;他们的反抗不是冲动,是被逼到绝境后的绝地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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