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仿佛一块浸透了墨汁的厚重天鹅绒,严严实实地覆盖在长白山巅。血腥味和松木燃烧后的焦糊气味,顽固地混杂在冷冽的空气中,扑入每一个幸存者的鼻腔,提醒着他们刚刚经历了怎样一场炼狱般的战斗。
山谷的战斗结束了。若以结果论,他们胜利了,用智慧和勇猛击退了装备精良的敌人。然而,胜利的果实却苦涩得叫人心疼。三位年轻猎手永远地留在了那片被鲜血染红的雪地里,七个家庭则要彻夜不眠地照料着重伤的亲人。
鄂伦春部落的山洞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跳跃的火光将一道道悲伤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投射在斑驳的石壁上,如同一个个沉默的鬼魂。女人们默默地为逝者擦拭着身体上的血污与泥土,试图让他们能以最体面的方式回归山神的怀抱。她们的动作轻柔而专注,没有嚎啕大哭,只有低低的、啜泣声低压,如同受伤的幼兽,在火光下断续交织,敲打着每一个人的心。一个年轻的妇人,怀里抱着她那尚在襁褓中的孩子,目光空洞地望着躺在兽皮上的丈夫。她的丈夫,是部落里最强壮的猎手之一,就在昨天,他还笑着对自己说,等打跑了敌人,就去给孩子做一张温暖的狼皮褥子。而现在,他胸口的巨大创口,再也无法被任何草药愈合。
索歌站在洞口,这位在战斗中从未退缩过的勇敢女首领,此刻脸上写满了疲惫而又悲伤。凛冽的夜风吹动着她额前的乱发,她却毫无所觉,只是静静地看着洞内的一切。她的目光最终落在那个忙碌的身影上——苏琳溪。
这个从山外来的、看上去甚至有些柔弱的女孩,正跪在一名重伤的少年猎手身边,用从自己衣服上撕下的布条,小心翼翼地为他包扎着深可见骨的伤口。她的动作或许不如部落里的女人熟练,但那份专注与沉静,却有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索歌的眼神有些复杂。感激、敬佩、茫然,还有一丝作为首领未能保护好所有族人的深深自责。是苏琳溪,用她们无法理解的精神力量,赢得了一场近乎奇迹的伏击战。她拯救了部落的主力,却也无法阻止死亡的降临。在这残酷的现实面前,神话般的“月亮之女”,也终究是血肉之躯。
“你的方法是对的。”索歌终于开口,她的声音因为长时间的指挥和悲伤而略微低沉,“是我们……太弱了。”她的手下意识地握紧。
苏琳溪缓缓抬起头,摇了摇头。火光映照下,她因精神力透支而显得过分苍白的脸颊上,沾染了几点干涸的血迹,让她看起来既脆弱又坚韧。“不,你们是我见过最勇敢的战士。”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在那种装备差距下,还能以三人的代价,换取敌人近乎全灭,这本身就是一场史诗般的胜利。”她顿了顿,目光穿过人群,投向洞穴最深处,那个安静躺着、仿佛与世隔绝的身影,“是我们还不够强。我……和他,都还不够。”
苏琳溪比任何人都清楚,昨夜那场胜利,一半来自她对顾山地图和现代心理战术的运用,而另一半,则源于陈光在昏迷中无意识爆发出的那股奇异之力——那让敌人精良武器瞬间脆化的奇特变化。他们两人之间,似乎存在着一种超越言语的神秘共鸣,一种一加一远大于二的奇妙联系。这种联系,是他们在这场实力悬殊的战争中,唯一的生机。
当最后一个伤员被妥善安置后,一直沉默着观察一切的老萨满,拄着那根盘踞着木雕乌鸦的古老权杖,悄无声息地来到了苏琳溪的身边。他的皮肤干枯如老树之皮,但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却闪烁着洞悉世事的智慧。
“孩子,跟我来。”他的声音古老而悠远,仿佛不是从喉咙里发出,而是来自时间的另一头,带着某种令人敬畏的力量。
苏琳溪没有犹豫,顺从地站起身,跟随着他。她知道,这位部落的活历史,一定有话要对自己说。
他们穿过气氛沉重的主洞穴,走进一条位于巨石后方的狭窄裂缝。裂缝仅能容一人通过,石壁冰冷粗糙,紧贴着身体,仿佛要将所有外界的喧嚣与悲伤都隔绝在外。随着不断深入,空气变得愈发干燥和温暖,石壁上,每隔几步就嵌着一枚发出柔和白光的不知名矿石。那光芒不似火光般跳跃,也不似电力般冰冷,而是温润如玉,仿佛拥有生命,在静静地呼吸。
走了约莫一刻钟,当苏琳溪感觉自己几乎已经走到了山腹的中心时,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远比主洞穴更加宏伟壮丽的天然石窟。高大的穹顶上,垂下无数钟乳石,尖端凝结着晶莹的水珠,在发光矿石的映照下,如同缀满了星辰的夜空。石窟中央是一汪清澈见底的泉水,水面平滑如镜,倒映着穹顶的“星辰”,让人分不清天上地下。而最让苏琳溪感到震撼的,是四周环形的石壁上,密密麻麻地刻满了无数纷繁复杂的原始壁画。
这些壁画线条粗犷,充满了原始的力量感,但所用的色彩却历经千百年依旧鲜艳如初。朱砂的红、孔雀石的绿、青金石的蓝……它们共同讲述着一个个惊心动魄的古老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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