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再次降临。
但今夜的黑暗,却比昨夜更加沉重,仿佛吸饱了白日里所有的鲜血和硝硝烟,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方俊带着侦察班的战士们,沉默地走在那条通往山下的小路上。这条路,是他们前天刚来时,为了方便物资运输,草草开辟出来的,又陡又窄。昨夜一场大雨,更是把它变成了一条泥泞的滑梯。
“都别愣着!动手!”方俊率先拿起一把工兵铲,对战士们说道,“沿着路,往下挖台阶坎!间距一步一个,挖深一点,踩着踏实!”
“是!”
战士们二话不说,挥舞着手里的洋镐和工兵铲,叮叮当当地干了起来。
没有人说话,只有工具与泥土、石块碰撞发出的沉闷声响,在寂静的山林里回荡。每个人心里都清楚,他们现在挖的,不是普通的台阶,而是一条……生命通道。
天公不作美,刚干了没一会儿,天上又飘起了冰冷的雨丝。雨水混着汗水,从战士们的额头、脸颊滑落,身上的衣服很快就湿透了,紧紧地贴在身上,又湿又冷。
可没有一个人停下来。
李教导员不知什么时候,也带着指挥所里几个值完班的参谋,拿着工具,加入了修路的行列。
“教导员,您怎么来了?这点活儿我们干就行了!”方俊连忙说道。
“少废话!”李教导员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声音沙哑,“多一个人,多一份力。早点修好,就能早点把咱们的兄弟……接回来。”
“接回来”三个字,他说得异常艰难。
晚上十点左右,在这条湿滑陡峭的山路上,一道道简陋却坚实的土坎,终于被挖了出来。
可大家谁也没有离开的意思,而是不约而同地,站在了小路的两旁,像一排排沉默的青松,默默地等待着。
雨,停了。
一轮残月,从厚重的云层里挣扎着探出头来,洒下清冷如水的银辉。月光下,湿漉漉的小路,泛着一层惨白的光,像一条通往幽冥的河流。
方俊站在路边,脑子里乱糟糟的。他想起了昨夜,那些扎着白毛巾的步兵兄弟,从这里经过时的情景。他还跟几个看着面善的聊了几句,问他们有没有上海来的兵。
其中一个笑起来有两个酒窝的小战士告诉他,他们连就有一个,还是个高中生,叫陈默。
“一定活着回来!”临别时,方俊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个叫陈默的小战士,会在这支即将归来的队伍里吗?
方俊的心,被这个念头,揪得生疼。
十点半。
山路的尽头,终于出现了一串晃动的手电筒光亮,还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喘息声。
回来了。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第一批下来的,是轻伤员。
他们大多是在战友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往下走。有的胳膊上吊着绷带,有的头上缠着纱布,有的裤腿被撕开,露出简单的包扎。那洁白的纱布,此刻都已被血水浸透,变成了触目惊心的紫红色。
他们还很年轻,很多人脸上还带着稚气,可那一张张被硝烟熏黑的脸上,却写满了与年龄不符的疲惫和麻木。他们的眼神,空洞而又茫然,仿佛灵魂还遗留在那片血腥的战场上。
看到路两旁站着的方俊他们,一个轻伤员咧了咧嘴,想笑一下,却扯动了脸上的伤口,表情扭曲得比哭还难看。
“兄弟……谢了……”他哑着嗓子说了一句。
没有人回答,所有人都只是默默地看着,默默地为他们让开道路。
紧接着,是重伤员。
他们被抬在简易的担架上。五六个战士一组轮换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下抬。新修的土坎,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但因为路太滑,担架还是摇摇晃晃,看得人心惊肉跳。
方俊他们立刻冲了上去,打开手电筒,为他们照亮脚下的路,又伸出手,帮忙稳住担架。
借着手电的光,方俊看清了担架上那些重伤员的模样。
他的瞳孔,瞬间收缩了。
那根本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一个个,都像刚从血水和泥浆里捞出来一样。残缺的肢体,被急救包胡乱地包裹着,可那点微薄的纱布,根本止不住不断涌出的鲜血。鲜血混着雨水、泥浆,糊满了他们的全身。
他们的脸色,蜡黄如纸,嘴唇发紫,双眼紧闭,胸口只有微弱的起伏,若不是偶尔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你甚至会以为,那已经是一具具尸体。
生命,在他们身上,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逝。
方俊死死地咬着牙,才没让自己叫出声来。他能做的,只是用手电筒,为抬担架的兄弟,照得更亮一点,再亮一点。
可最让他灵魂受到冲击的,是最后下来的队伍。
——那是牺牲了的烈士遗体。
同样是简易担架,用两根竹竿,几条背包带和麻绳编织而成。遗体,就静静地躺在上面,由四个战士抬着。
为了不让后面的人看到他们牺牲时的惨状,所有烈士的遗体,都是脸朝下,趴在担架上的。从侧面,只能看到他们沾满泥土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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