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的闷罐子军列,像一条绿色的长龙,在中国的版图上蜿蜒穿行。
车外的景色,从一望无际的黄,渐渐变成了连绵不绝的绿。空气里,不再是干燥的尘土味,而是潮湿的、带着草木和水汽的温润气息。
列车行驶了三天三夜后,缓缓驶入一个军用车站。
站台上,一批年青的小伙子,身穿一身绿装,纷纷跳下车厢。收拾好行李被装后,又被身着四个口袋军服的军人赶鸭子般,塞进了一辆辆早已等候在车站里的解放牌军用卡车里。
对于王二狗来说,这一切都新奇得不得了。他几乎是挂在车箱上,看什么都咧着大嘴乐:“方俊,你瞅瞅,这南方的地就是水灵,跟秀莲妹子似的!”、“哎哟,那是什么鸟?叫得真好听!”、“这儿的娘们儿,穿得真花哨!”
他的嗓门洪亮,言语粗俗,引得车厢里其他新兵一阵哄笑。方俊则安静得多,他靠在车厢旁,看着飞速倒退的田野和村庄,心里却在想着另一件事:他和王二狗,就像两颗被风吹起的种子,离开了熟悉的土壤,未来,将会落向何方?
解放卡车的终点,是福建沿海的一个新兵集训营。
一下车,一股带着咸腥味的海风就扑面而来。营区门口,“保卫海防,巩固长城”八个红色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接兵的老兵们,一个个皮肤黝黑,眼神锐利,像出鞘的刀子。他们没有一句废话,上来就是整队、点名、收缴所有私人物品。方俊那个宝贝书箱,也被毫不留情地贴上了封条,锁进了仓库。
“从今天起,你们的脑子里,只需要装三样东西:服从,服从,还是他娘的服从!”一个黑脸班长吼道。
紧接着,就是新兵入伍的第一道“仪式”——剃头。
一个老兵,拿着一把理发剪,像个流水线上的工人,手法娴熟。新兵们排着队,一个个上前,不出三分钟,就顶着一个个小平头下来了。
轮到王二狗,他满不在乎地坐下,还跟那老兵套近乎:“师傅,给俺剃精神点,回头好找对象。”
老兵理都没理他,推子“嗡”的一声,一撮黑发就落了下来。
轮到方俊,他心里却是一阵莫名的抵触。这不仅仅是头发,更是他“学生”身份的最后一点象征。他闭上眼睛,感受着冰冷的推子在头皮上游走,仿佛过去的那个自己,正随着这些落发,一点点被剥离。
等他再睁开眼,看着镜子里那个陌生的、顶着小平头脑袋的自己,眼神里多了一丝茫然,也多了一丝……决绝。
分班之后,方俊和王二狗,被分到了同一个班——新兵三连二排五班。
班长叫赵铁军,是个二十出头的河北汉子,个子不高,但敦实得像块铁疙瘩。他不爱笑,一双眼睛像鹰隼,看人的时候,能看到你骨头缝里去。
“我不管你们以前是龙是虫,到了我赵铁军的班里,都得给我盘着!”这是他对全班说的第一句话。
他们的宿舍,是一排整洁的营房。进去之后,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床铺上,那军绿色的被子,被叠得方方正正,有棱有角,像一块块绿色的豆腐,整齐划一得令人发指。
“看见了吗?这叫‘豆腐块’!”赵铁军指着自己的被子,冷冷地说,“从今天起,你们的被子,也必须是这个样!做不到的,就抱着它,去操场上跟月亮聊天!”
王二狗凑过去,伸手摸了摸那“豆腐块”,啧啧称奇:“班长,这咋弄的?跟俺们村里用石磨压出来的一样。”
赵铁军斜了他一眼,没说话。
下午,就是整理内务。方俊他们这才知道,要把一床柔软的棉被,叠成那种“豆腐块”,简直是一门酷刑。8
王二狗力气大,把被子压得死死的,可叠出来的,不是包子就是面团。他急了,干脆一屁股坐上去,想用体重压平,结果被赵铁军一脚踹了下来。
方俊则试图用他从书上看来的几何学知识,又是量,又是比划,结果叠出来的东西,虽然有点棱角,但歪歪扭扭,像个梯形。
整个下午,五班的宿舍里,都回荡着赵铁军的咆哮声。
“猪!一群猪!我教头猪都比你们学得快!”
“没吃饭吗?用劲儿!”
“你那叠的是被子吗?是腌菜疙瘩!”
直到晚饭前,也没一个人能叠出合格的“豆腐块”。惩罚,就是全班扛着自己的被子,在操场上蛙跳五十米。
那滋味,简直生不如死。
晚饭是白面馒头配白菜炖肉片,对于在西河大队吃了十几年粗粮的王二狗来说,这简直就是皇宫里的御膳。他一个人就啃了十来个馒头,把碗底都舔得干干净净。
“班长,这儿的伙食真不赖!比过年吃得还好!”他抹着油嘴,心满意足地对赵铁军说。
赵铁军冷哼一声:“吃!使劲吃!吃下去多少,晚上我让你们加倍吐出来!”
王二狗还没明白这话的意思,晚上的紧急集合哨就吹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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