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方俊在军号声中醒来。
一夜未眠,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疲惫,反而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奇异平静。
他叠好被子,洗漱完毕,趁着别人还在整理内务,一个人悄悄地溜出了宿舍楼。
清晨的师部大院,笼罩在一层薄薄的雾气里。方俊走到大院门口那个绿色的邮筒前,停下了脚步。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两封信,在手里捏了又捏。信封的边角,因为辗转在手里多时,已经微微有些卷曲。他很清楚,只要把这两封信塞进这个铁皮箱子,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就像在战场上,扣动扳机的那一刻。
他不再犹豫,抬起手,将两封信一前一后,塞进了邮筒那黑洞洞的口子里。“哐当”,一声轻微的回响,像是给他过去某种可能的人生,关上了一扇门。
做完这一切,方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
回到办公室,刘建国和马驰已经到了。刘科长正用一块湿抹布仔仔细细地擦着自己的搪瓷茶缸,马驰则在给窗台上的那盆吊兰浇水。
办公室里的一切,都和昨天一样,井然有序,波澜不惊,仿佛方俊内心经历的那场海啸,对这个世界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小方,来啦?今天气色不错嘛,精神头很足!”刘建国笑呵呵地打了个招呼。
“是,科长。”方俊应了一声,也拿起抹布开始擦自己的桌子。
“来,别忙活了。”刘建国擦完茶缸,泡上一杯乌龙茶,把方俊叫了过去,“你来了也快一个礼拜了,对机关的规章制度也看了个大概。今天,给你派个活儿,练练手。”
说着,他从文件柜里抱出一摞厚厚的稿纸,放在方俊桌上。
“这是咱们师内部报纸《战斗前线》下一期刊登的备选稿件,都是下面各个连队、各个科室投上来的。写得嘛……水平参差不齐。”
刘建国拿起最上面的一份稿子,用手指弹了弹,“你的任务,就是把这些稿件都看一遍,整理一下,把里面那些错别字、不通顺的句子都给改了,该删的删,该减的减。最后,整合成一份清晰的清样稿给我。怎么样,没问题吧?”
“保证完成任务!”方俊一听是跟文字打交道,顿时来了精神。这可是他的老本行,总比跟人情世故打交道来得简单。
“好,有这股劲头就好!”刘建国满意地点点头,“慢慢来,别着急,不懂的就问。”
说完,他就端着茶缸,慢悠悠地看报纸去了。
方俊拿起钢笔,又郑重地拿起那摞稿纸,就像侦察兵拿到了一份新的作战地图。他憋着一股劲儿,想要把这第一个任务干得漂漂亮亮,让科长看看,他方俊不光能打仗,笔杆子也一样硬!
可他刚看了第一篇,眉头就拧成了个疙瘩。
这是一篇来自师部通信连的稿子,题目叫《在无声的战线上永当尖兵》。文章洋洋洒洒写了三千多字,翻来覆去就是“思想觉悟高”、“精神面貌好”、“工作热情足”这些空话套话,具体干了什么事,一件没说清楚。
方俊换上一支红水钢笔,大刀阔斧地删改起来。在他看来,宣传稿就跟侦察报告一样,要的是精准、简洁、直击要害。那些虚头巴脑的形容词,就像战场上的伪装网,一旦战火打响,除了碍事,屁用没有。
“唰唰唰”,他笔走龙蛇,半个钟头不到,一篇三千字的长文,就被他精炼成了一段八百字的通讯消息,条理清晰,重点突出。
他长舒一口气,颇有成就感。
然而,越往下看,他的眉头锁得越紧。这些稿子,简直就是一场灾难。有的稿子,把“艰苦奋斗”的“奋”写成了“粪便”的“粪”;有的稿子,一句长达两百字的话里,愣是找不到主语;还有的,通篇都是“在领导的英明指挥下”、“在同志们的热情帮助下”,好像离了领导和同志,写稿的这个人就啥也干不成。
方俊的红笔,就像一把上了刺刀的步枪,杀得“尸横遍野”。冗长的段落被砍掉,空洞的口号被划去,病句被一一修正。他完全沉浸在这种“拨乱反正”的快感中,丝毫没有注意到,一旁的小马看他的眼神,已经从最初的崇拜,变成了一丝……担忧。
“方哥……”马驰终于忍不住凑了过来,压低声音说,“你这……改得也太狠了吧?”
“狠吗?”方俊抬起头,有些不解,“你看这篇,后勤科的老邱写的,讲他们怎么节约用煤的。写了五大段,全是废话,什么‘煤是工业的粮食’,‘节约闹革命’,这些谁不知道?我把它浓缩成了一段新闻简讯,一百来字,事儿说清楚不就行了?”
马驰听得直咧嘴,脸上的表情跟见了鬼似的:“我的哥,你把邱科长的稿子给改成了一百字?他可是亲自动笔写的,写了整整一个礼拜,科里开会讨论了三遍才交上来的!”
“那又怎么样?”方俊一脸的理所当然,“写得不好,就得改。咱们是宣传科,登出去的文章,代表的是师部的脸面,能马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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