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活儿,我干了整整一个月。
像是在炼人炉里,用汗水和酸痛,把我这身锈迹斑斑的骨头架子,重新淬了一遍火。
这一个月里,王师傅那辆破解放,成了我的第二个家。
驾驶室里那股子劣质烟草、汗水和机油混合的味儿,闻久了,竟然觉得有点亲切。
王师傅也变了。
他媳妇儿的麻将瘾好像戒了,他也不再对着飞涨的油价唉声叹气了。
他老娘的病,稳住了。
虽然还住在医院里,但好歹是把人从鬼门关前给拽了回来。
他脸上的褶子,好像被熨平了几分,那双常年浑浊的眼睛里,偶尔也会透出点活气儿。
干完最后一天活,把车停回那个破旧的小区。
王师傅熄了火,没急着下车,从兜里摸出根烟,递给我,又给自己点上一根。
他狠狠吸了一口,烟雾从他鼻孔里喷出来,像两条灰色的龙。
“小礼。”
他开口,声音有点干。
“今儿……最后一天了。”
“嗯。”
我应了一声,心里头有点空落落的。
“晚上,没啥事儿吧?”
“没事儿。”
“那……上俺家喝一口去?别嫌弃,没啥好菜。”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看着前面那栋斑驳的居民楼,有点不好意思。
我笑了。
“王师傅,你这话说的,我还能嫌弃你?”
“我他妈连自个儿都嫌弃。”
王师傅也笑了,那笑容里带着点苦涩,也带着点真诚。
“走。”
王师傅的家,在五楼,没电梯。
楼道里黑漆漆的,墙上贴满了开锁通下水道的小广告,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年的、说不清的味儿,像是剩菜、潮湿和灰尘的混合体。
我跟在他身后,一步一步往上爬。
每上一层,我后腰那根筋就“嘎嘣”响一下,像是生了锈的零件在抗议。
他家不大,也就五六十平米。
一进门,一股热腾腾的饭菜香就扑面而来,瞬间冲散了楼道里所有的阴霾。
一个瘦瘦小小的女人,围着一条洗得发白的围裙,正在厨房里忙活着。
那就是王师傅的媳妇儿,张姐。
她听到动静,探出头来,看到我,脸上立刻堆满了笑。
那笑容,就像是冬天里的小太阳,不晃眼,但暖和。
“小礼来啦!快,快进来坐!”
“快洗手,马上就开饭了!”
屋子很挤,摆着老旧的家具,沙发的一角甚至塌了下去,用几块砖头垫着。
墙上挂着一张蒙了灰的婚纱照,照片里的王师傅和张姐,年轻得不像话。
可就是这么个地方,却比我住过的任何一套豪宅,都更像个“家”。
因为这里有烟火气。
饭菜很快就端上了桌。
一盘尖椒干豆腐,一盘拍黄瓜,一盘花生米,还有一盘金灿灿的炒鸡蛋。
中间,放着一瓶最便宜的二锅头。
张姐一个劲儿地给我夹菜,把我面前的碗堆得像座小山。
“小礼啊,快吃,多吃点!”
“这一个月,多亏你了。”
“要不是你,我们家老王……我们家这天,就塌了。”
她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
王师傅赶紧给她倒了杯酒。
“行了,大老爷们儿吃饭,你哭哭啼啼的干啥玩意儿。”
“来,小礼,咱哥俩走一个。”
我端起酒杯,那玻璃杯壁上甚至还有个豁口。
酒很烈,像刀子一样,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
我被呛得眼泪都出来了。
“王师傅,张姐,千万别这么说。”
“我啥也没干。”
“那五百多块钱,就是杯水车薪。”
王师傅把酒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放,眼睛瞪得溜圆。
“啥叫杯水车薪?”
“小礼,我跟你说,那不是钱!”
“那是俺老娘的命!”
“医院里,抢救室门口,医生说再不交钱就停药。我当时……我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腿都软了,就想着去哪儿弄钱,实在不行,我去卖血,去跪着要饭都行!”
他说到这,声音都哆嗦了,一个四十多岁的东北汉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你那钱,就是那时候塞我手里的。”
“它不光是钱,它是火,是炭,是把我们家从冰窟窿里捞上来的那把手!”
张姐在旁边,已经捂着嘴,泣不成声。
我心里堵得厉害,像塞了一团湿棉花。
我不知道该说啥,只能端起酒杯,又跟他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那顿饭,我吃得特别慢。
我嚼着那盘没什么油水的尖椒干豆腐,觉得比什么澳洲和牛都香。
我喝着那瓶十几块钱的二锅头,觉得比什么八二年的拉菲都醇。
我看着这个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的家庭,看着他们脸上那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发自内心的感激,我突然觉得,我这一个月受的罪,值了。
这才是人间的味道。
有咸,有苦,有辣,但回味起来,是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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