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把剩下的大半包烟,塞到了他手里。
他也没推辞,揣进兜里,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
“兄弟,路上慢点。”
说完,他转身上了自己的车。
我看着他那辆同样饱经风桑的“解放”,轰鸣着,汇入到南下的车流里,消失不见。
我坐在原地,很久很久,都没有动。
活着。
原来,就这么简单,也这么沉重。
离开唐山,继续往南。
为了躲避白天对大货车的限行,我开着“老伙计”,在天津外围的公路上,像个无头苍蝇一样绕来绕去。
等我终于找到卸货的仓库,把那一车陶瓷安然无恙地交到货主手里时,天已经擦黑了。
拿到钱,我感觉自己像打了一场仗一样,浑身都快散架了。
我开着空车,漫无目的地在天津的街头晃悠。
这座城市,跟唐山完全是两种气质。
如果说唐山是块淬了火的钢,又硬又沉。
那天津,就是个揣着满肚子段子的“哏儿都”,自带一种松弛的、玩世不恭的幽默感。
路边的小吃店,飘出炸糕和煎饼果子的香气。
我路过一家金碧辉煌、挂着“狗不理”金字招牌的总店,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寻思着来都来了,怎么也得尝尝这闻名全国的包子是嘛味儿。
我把车在远处停好,走了进去。好家伙,里头雕梁画栋的,比五星级酒店还气派。我这一身汗味儿加风尘仆仆的,跟这环境格格不入。
一个穿着旗袍的服务员热情地迎上来,我摆摆手,自己凑到价目表前。
不看不知道,一看魂儿差点吓掉。
金字招牌下,价目表也闪着金光:极品三鲜包,一笼八个,280元。黑松露汤包,一笼6个,168元。
我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看错。这哪是包子,这是“金元宝”啊。
我摸了摸自己刚揣热乎的钱包,心想这顿包子下去,我今天这趟活儿得白干一半。
我咽了口唾沫,不是馋的,是吓的。在服务员再次热情地问“先生您几位”之前,我尴尬地笑了笑,说:“我……我上个厕所。”然后头也不回地灰溜溜溜了出来。
回到车里,我一拍方向盘,自嘲地笑了:“这价格,别说狗不理了,我这人也理不起了。”
在一个岔路口,我彻底被导航绕晕了。
我停下车,摇下车窗,对着一个骑着二八大杠自行车、戴着鸭舌帽的大爷,扯着嗓子喊:
“大爷,劳驾问一下,去XX路怎么走啊?”
那大爷“吱”的一声捏住刹车,单脚点地,稳稳地停在我车窗边,抬起头,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眼。
然后,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单口相声开场的语速和节奏,开了口。
“介个……”
他拉了个长音,伸出干瘦的手指,指向前方。
“你瞅见前边儿内个歪脖子树了嘛?”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点了点头。
“甭管它!”
他手腕一转,否决了自己的提议。
“你奔着内个红绿灯去,数仨,甭管红的绿的,你右拐!”
我听得一愣一愣的。
“看见一包子铺了嘛?”
“看见了。”
“他家包子不好吃!”
我差点没笑出声。
“你从他家门口过去,再过俩路口,就……差不多到了。”
他脸上露出一种“你懂的”的神秘表情。
我彻底懵了,赶紧追问:“大爷,要是没到呢?”
大爷把脚往脚蹬子上一放,车子悠悠地往前滑,头也不回地甩给我一句。
“要是没到,你再找人问问!”
我坐在驾驶室里,看着大爷那越骑越远的背影,愣了半天,然后,终于忍不住,趴在方向盘上,哈哈大笑起来。
这一路上的疲惫、压抑、孤独,好像都在这一刻,被这位不知名的天津大爷,用一段“嘛时候都能到,但嘛时候到看你造化”的指路,给逗乐了。
我最终还是没找到那条路。
我找了个能停车的路边,熄了火。
从旁边的糕点店,买了一大包沉甸甸的麻花。
回到车上,我打开那包用油纸包着的沟帮子熏鸡,又撕开锦州干豆腐的袋子。
我把熏鸡撕成一条一条的,夹在干豆腐里,再就着一口嘎嘣脆的麻花。
唐山的钢,天津的哏儿。
锦州的鸡,配着天津的麻花。
我坐在驾驶室里,吃着这顿汇集了三百公里风尘的“大杂烩”,心里忽然有了一丝明悟。
人生,不就是这么一锅玩意儿么。
有唐山那种硬得硌牙的苦难,你得咬着牙,硬生生往下咽。
也有天津这种出其不意的乐子,让你在苦得不行的时候,还能咧开嘴笑一笑。
你得学会在坚硬中寻找快乐,在快乐中保持坚强。
吃饱了,我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天津的万家灯火,感觉,自己好像也没那么孤独了。
【本单收入:4200.00元】
【支出:油费、过路费等2100.00元】
【当前现金余额:1969.00 + 4200.00 - 2100.00 = 4069.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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