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保定出来,天光大亮。
肚子里那个驴肉火烧,像一块压舱石,沉甸甸的,把一路的颠簸和心慌都给镇住了。
我拍了拍“老伙计”的方向盘。
“走,下一站,石家庄。”
这一次,我心里不再慌张,也不再孤独。
因为我刚刚,吃下了一份脚踏实地的安稳。
卸了北京的烤鸭果脯,又装上了一车保定的面酱、酱菜,还有几百箱健身球。
货主是个挺客气的中年人,拍着我的肩膀说:“师傅,辛苦了,到了石家庄,那边接货的会给你安排地方歇脚。”
我点点头,发动了车。
从保定到石家庄,又是百十来公里。
河北大平原,一望无际。
路两边的景色,就像是复制粘贴过来的,单调得让人犯困。
灰蒙蒙的天,灰蒙蒙的地,还有远处那些沉默的、光秃秃的树。
车开在这样的路上,人很容易就走神,脑子也跟着变成一片灰色。
我把收音机打开,想找点动静。
“刺啦……刺啦……”
电波里全是杂音,像有人在用砂纸打磨我的耳膜。我拧着旋钮,耐着性子,在一个又一个频道之间跳跃。
卖假药的,讲股票的,午夜情感热线……
就在我快要放弃,准备关掉这破玩意儿的时候,一阵有点跑调,却又说不出的悲凉的小号声,毫无征兆地从喇叭里钻了出来。
那声音,像一个喝醉了酒的汉子,在冬天的夜里,对着空无一人的大街,吹着他那跑风漏气的青春。
紧接着,是沉重的鼓点,一下,一下,砸在心口上。
一个略带沙哑的,没什么技巧,却充满了压抑和疲惫的男声,唱了起来。
“傍晚六点下班,换掉药厂的衣裳,妻子在熬粥,我去喝几瓶啤酒。”
我握着方向盘的手,猛地一紧。
这歌词,像一把生了锈的钥匙,毫无防备地,就捅进了我心里最深、最不愿触碰的那个锁眼。
“如此生活三十年,直到大厦崩塌。”
“轰”的一声。
我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塌了。
我猛地一脚刹车,把“老伙计”这头钢铁巨兽,硬生生从飞驰的高速主路上,别进了紧急停车带。
车身剧烈地晃动了一下,轮胎和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后面的车“滴滴滴”地按着喇叭,愤怒地从我身边擦过。
我什么都听不见了。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那首歌。
“云层深处的黑暗啊,淹没心底的景观。”
我趴在方向盘上,额头抵着冰冷的塑料。
车窗外,是河北平原漫无边际的黄昏。
太阳正一点一点地沉下去,把天空烧成一片触目惊心的血红。
暮色四合。
我不是石家庄人。
我甚至都没来过这个城市。
可这一刻,我感觉,这首歌里唱的每句话,每个字,都是我。
那个在国企里混吃等死,拿着三千五工资,看不到一点希望的礼铁祝。
那个为了凑一千块钱份子钱,把馒头泡进面汤里冻成冰坨,分两天吃的礼铁祝。
那个中了奖,以为自己能主宰一切,结果却被金钱玩弄,被上流社会当成肥猪、当成傻逼的礼铁祝。
那个开着破电驴送外卖,被一个差评就逼到绝路的礼铁祝。
那个在废弃钢铁厂的寒风里,等一个永远打不通的电话,哭得像条狗的礼铁祝。
我前半生那些安稳的假象,那些破产的绝望,那些暴富的癫狂,那些如今的落魄……
全被这首歌,血淋淋地刨了出来,摊在黄昏的日光下。
“如此生活三十年,直到大厦崩塌。”
收音机里,那个人还在唱。
我这个三十多岁的东北汉子,再也绷不住了。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砸在方向盘上。
先是无声的抽噎,肩膀一耸一耸的。
后来,就变成了压抑不住的、嚎啕大哭。
我哭我那死去的爹,他到死都没过上一天好日子。
我哭我那操劳一辈子的娘,我让她担惊受怕,没跟着我享一天福。
我哭小雅和小静,跟着我从天堂掉进地狱,还要为我生儿育女。
我哭我那还没长大的儿子女儿,我他妈的,连个像样的爹都做不好。
我把这几十年的委屈、不甘、愤怒、绝望,都混在这哭声里,吼了出来。
哭到最后,嗓子都哑了,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
我抬起头,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和鼻涕,看着后视镜里那个眼睛红肿、满脸狼狈的傻逼。
我咧开嘴,笑了。
“哭个屁!”
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狠狠地骂了一句。
“大厦塌了,老子自己再盖!”
我点上一根烟,狠狠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呛得我直咳嗽。
车厢里很安静,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声。
我对着空无一人的副驾驶,开口了。
“老东西,你听见没?”
我知道,文曲星那狗日的,肯定在哪个我看不见的地方,像看耍猴一样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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