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袋还带着温度的花生,我一直捂在怀里,像是揣着个刚出生的崽儿。
从驻马店出来,我没急着接下一单,就把车停在高速服务区的角落里,一粒一粒地剥着花生,慢慢地嚼。
陈叔那张布满褶子的脸,和他老婆那淳朴又热情的笑,就在我眼前晃。
我心里那堵用偏见和戒备砌起来的墙,被他们用一顿饭,一袋花生,给砸得稀碎。
砸完之后,露出来的是我那点可怜又可笑的自尊,还有沉甸甸的愧疚。
我礼铁祝,活了三十多年,头一次觉得自己是个纯傻逼。
手机震动的时候,我正把最后一粒花生米扔进嘴里。
屏幕上跳出新订单。
【起运地:河南驻马店】
【目的地:安徽亳州】
【货物:中药材包装机半车,十三香、香油等调味品半车】
亳州。
药都。
我盯着那两个字,嘴里花生的香脆味儿还没散,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苦味儿,就从我舌根底下冒了出来,一直窜到我心里。
“老伙-计,下一站,去个闻着味儿都他妈能延年益寿的地方。”
我拍了拍方向盘,把车重新发动。
豫东平原的广袤无垠,在车轮下渐渐变成了皖北的丘陵起伏。
还没进亳州市区,那股味儿就来了。
它不是从一个方向飘来的,而是像一场无声的毛毛雨,从四面八方,无孔不入地渗透过来。
那不是医院里消毒水那种简单粗暴的、让人绝望的味道。
也不是中药铺里那种浓得化不开的、让人皱眉的药味儿。
它是一种混合体。
有当归的甜,有陈皮的香,有甘草的润,也夹杂着无数种我说不上名字的根茎、花叶、果实晒干后,在阳光和空气里发酵出的,一种复杂又古老的气息。
这股味道,顺着我只开了一丝缝隙的车窗钻进来,像个看不见的幽灵,先是试探性地碰了碰我的鼻尖,然后就长驱直入,霸道地占领了整个驾驶室。
它挤走了廉价香片的俗气,盖过了柴油的辛辣,甚至把我刚点着那根烟的尼古丁味儿都给压了下去。
我猛地吸了一口。
那味道顺着我的鼻腔,涌进我的肺叶,再通过血液,流遍我的四肢百骸。
然后,我脑子里“嗡”的一声。
那个我拼了命想忘记的东西,那个被医生用冰冷的词汇定义为“占位性病变”的玩意儿,那个被文曲星当成KPI遥控器的狗屁肿瘤,就在这一瞬间,被这股味道给唤醒了。
我甚至能感觉到它在我脑子里,像个被惊扰的寄生虫一样,不悦地动了一下。
一股莫名的烦躁,像野火一样从我脚底板烧起来。
我狠狠地摁了一下喇叭,尖锐的鸣笛声吓得旁边车道的一辆小轿车猛地一哆嗦。
“操!”
我低声骂了一句,不知道是在骂谁。
是骂这满城的药味儿,还是在骂我自己这操蛋的命。
送货的地址是城郊的一个大型药厂。
我把车开进去,停在指定的仓库门口。
工人们过来卸货,我跳下车,靠在车门上抽烟。
空气里的药香更浓了。
我看着那些穿着蓝色工装的工人,把那一台台冰冷的机器从我车上卸下来,运进巨大的厂房里。
我想,这机器以后,就是要把那些能治病的药材,分门别类地装进一个个精致的包装袋里,然后送到全国各地,送到那些和我一样,或者比我还不幸的人手里。
这本来是件积德行善的好事。
可我心里,却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
我感觉自己就像个给阎王爷送快递的,车上拉的不是机器,是一车催命符。
接着又把驻马店运来的调味品送进了不远处的另一家库房。
运费很快结了,三千块,一分没少。
我捏着那叠热乎的票子,心里却一片冰凉。
按理说,我该走了。
可我的脚,像被灌了铅一样,挪不动窝。
我鬼使神差地,把“老伙计”开到了市区,停在一个偏僻的停车场,然后坐上一辆颠簸的公交车,朝着那股味道最浓的地方去了。
康美中药城。
中国最大的中药材交易市场。
我还没走到门口,就已经被眼前的景象给震住了。
那不是一个市场。
那是一个由药材堆起来的世界。
一眼望不到头的广场上,铺满了各种各样的药材。
人参、黄芪、灵芝、鹿茸……那些在电视上、药店里被供在玻璃柜里的珍贵药材,在这里,就像东北秋收后的土豆和白菜一样,被随意地堆在巨大的防水布上,堆成一座座小山。
空气里,那股复杂的药香在这里达到了顶峰,浓烈得像一碗熬了三天三夜的药汤,粘稠,厚重,吸一口都觉得能把五脏六腑都染成褐色。
我像个误入巨人国的蚂蚁,茫然地站在市场门口。
我看着那些在药材堆里穿梭的人。
有戴着草帽,皮肤黝黑,一看就是药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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