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温杯里,那几朵菊花和十几粒枸杞已经被我泡得发白,彻底失去了灵魂。
那股子清香,在对抗了亳州城漫天的药味儿之后,也终于寡淡得像我的人生。
我把“老伙计”开出服务区,重新汇入高速的车流。
下一站,江苏徐州。
车上拉的货,一半是新订单的药材,另一半是在亳州另一个订单新装的古井贡酒,卸货地点,江苏省徐州市。
一半治病,一半致病。
我他妈觉得这趟活儿本身,就是个顶级的黑色幽-默。
车轮滚滚,碾过皖北大地。
我一个人开着车,在这铁皮罐头里待久了,就容易跟自己过不去。脑子里的想法,跟夏天没冷藏的酸奶似的,咕噜咕噜往外冒,拦都拦不住。
我把收音机关了。
太吵。
整个世界,就剩下发动机沉闷的轰鸣,和轮胎压过路面接缝时,那“哐当、哐当”的、富有节奏的声响。
这声音,催眠,也催命。
我叼着烟,看着前方一成不变的路,开始给自己加戏。
“报告将军!”
我压着嗓子,学着电视剧里那些传令兵的腔调,对着空无一人的副驾驶喊。
“末将礼铁祝,押运粮草,已至阵前!请求指示!”
没人回答。
只有“老伙计”的引擎,像是听懂了似的,轰鸣声大了一点。
我咧嘴笑了,吐出一口烟圈,换了个更低沉,更有威严的调调。
“准!”
“着礼铁祝原地休整,好生歇息!待破城之日,赏酒三杯,肉十斤!”
“谢将军!”
我演得特投入,自己给自己敬了个歪歪扭扭的军礼。
然后,我就笑了。
笑着笑着,眼角就有点湿。
妈的,人孤独到一定份上,是真能把自己逼疯。
可我心里又觉得,我没疯。
我就是个兵。
一个驾驶着铁甲战车,行驶在和平年代高速公路上的兵卒。
我押运的不是金银财宝,是构成这个世界运转的“粮草”。
是药材,是白酒,是汽车配件,是卫生纸,是那帮坐在写字楼里喝咖啡的人,永远也看不见,却一天也离不开的东西。
我打的,是一场属于我一个人的,没有硝烟的战争。
敌人,是疲劳,是孤独,是脑子里那个狗日的瘤子,是银行卡里那永远不够看的余额。
这么一想,我忽然觉得自己这趟活儿,悲壮了起来。
车过收费站,路牌上的“徐州”两个字,越来越近。
彭城。
这个古老的名字,像一块石头,砸进了我心里,溅起了一片关于金戈铁马的想象。
我虽然读书少,但楚汉相争那点事儿,哪个中国男人不知道?
西楚霸王项羽,汉高祖刘邦。
一个力拔山兮气盖世,一个大风起兮云飞扬。
两个顶天立地的爷们儿,就在我即将要去的这片土地上,为了一个天下,把命都豁出去了。
我把车开进服务区,找了个角落停下。
下来撒尿,点烟。
我靠在“老伙计”冰凉的轮胎上,看着地图APP上“徐州”那两个字,出了神。
旁边一辆大货的司机也下来放风,是个跟我年纪差不多的哥们,满脸疲惫。
我没话找话,递了根烟过去。
“哥们,你知道不?当年刘邦和项羽,就在这块儿干仗。”
那哥们接过烟,点上,猛吸了一口,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充满了“这人有病吧”的疑惑。
“哦。”
他淡淡地应了一声。
“那他俩谁赢了?”
我被他这一句问得,所有酝酿好的怀古伤今的情绪,瞬间噎在了嗓子眼。
我还能说啥?
我总不能跟他说,刘邦赢了,但是赢得很狼狈;项羽输了,但是输得很爷们儿。
我总不能跟他说,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无论是英雄还是凡人,最终都会化为尘土。
他只想知道谁赢了。
就像货主只想知道货啥时候到,交警只想知道你证件齐不齐。
没人关心你这个“兵卒”心里,在想什么。
“刘邦赢了。”
我泄了气,像个瘪了的轮胎。
“哦,那挺好。”
那哥们把烟抽完,烟头往地上一扔,用脚碾灭,转身上车,发动,走人。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多余的情感。
我看着他那辆大货的尾灯消失在夜色里,忽然觉得自己特傻逼。
是啊,谁赢了,跟我们这些开车跑生活的,有半毛钱关系吗?
历史是帝王将相的,不是我们这些小兵的。
我掐了烟,也上了车。
“老伙-计,咱也走,送粮草去。”
在徐州城郊的两个不同仓库,我分别卸下了那半车药材和半车白酒。
结清了运费,四千块。
天已经彻底黑透了。
我把车停在指定的停车场,浑身像散了架一样。
我决定对自己好点。
我坐着公交车,晃晃悠悠地进了市区。
来之前,我印象里的江苏,应该是小桥流水,吴侬软语,跟苏州、扬州一个调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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