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老伙计”开出徐州的时候,天边正泛着鱼肚白。
后视镜里,那座不南不北的城市,在我身后越来越小,最后缩成地平线上一道模糊的影子。
我心里竟然有点舍不得。
说不清是舍不得那碗吃出了家乡味儿的冷面,还是舍不得那个和我一样,被卡在生活夹缝里,不上不下的城市。
车上拉的是新活儿,从徐州拉一车本地特产,银杏果、白酥梨,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干货,目的地,安徽合肥。
从江苏到安徽,地图上看,就是一脚油的事儿。
可我心里清楚,这一脚油门踩下去,我就算真正意义上,进了南方。
我们东北人,骨子里都认一个死理,山海关就是天下的分界线,关外是咱自个儿家,关里,统统都是南方。
可真开着这十几米长的大家伙跑出来才知道,地理上的中国,是被一条叫秦岭淮河的线给劈成两半的。
而合肥,就在淮河以南。
那是我这趟一个多月的流浪里,第一次,要踏进真正的,地理书上写的南方。
车轮滚滚,路边的景象开始慢慢变化。
北方的粗犷和硬朗,一点点被稀释。树,变得更秀气了。田野里,也多了些水汪汪的灵气。就连空气,吸进肺里,都感觉比北方湿润,黏糊糊的,像块化不开的牛皮糖。
四个多小时后,“合肥”两个字的路牌,出现在我眼前。
进了市区,那种南北的差异感更强烈了。
我把货送到城南的一个大型批发市场,卸货,点数,签字,一气呵成。
货主是个精瘦的安徽老板,说话不像北方人那么大嗓门,带着点软糯的调子,但算账的时候,一分一厘,清清楚楚。
运费到手,三千八。
我捏着那沓还带着别人体温的钱,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突然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疲惫。
从沈阳出来,一个多月了。
我睡过服务区,睡过停车场,睡过高速的紧急停车带。
我的家,就是“老伙计”那不到三平米的驾驶室。
我身上,好像永远都有一股子洗不掉的柴油味儿,混着汗味儿,还有廉价香烟的味道。
今天,我不想再回那个铁皮罐头里了。
我想睡在一张正经的床上。
我想洗一个能把皮搓下来的热水澡。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跟疯长的野草一样,再也压不住了。
我把“老伙计”开进一个货车司机们扎堆的停车场,交了三十块钱停车费,跟看场子的大爷套了半天近乎,让他多照看着点我的车。
然后,我背着我那个破旧的双肩包,像个刚进城的民工,走进了合肥的夜色里。
我没敢走远,就在停车场附近找。
太贵的酒店我住不起,太便宜的招待所我怕脏。
最后,我找到一家挂着“XX宾馆”牌子的小旅馆,门脸不大,但看着还算干净。
前台是个打瞌睡的小姑娘,我问她。
“有房吗?”
“有,大床房一百二,标间一百五。”
“一百二的,能洗澡不?”
“能,二十四小时热水。”
“行,开一间。”
我递上身份证,付了钱,拿到了一张薄薄的房卡。
那感觉,比当年我拿到几千万合同的钥匙都激动。
房间在三楼,很小,除了一张床,一个床头柜,一个电视,就没别的东西了。
但我不在乎。
我闻了闻,空气里有一股消毒水和潮湿混合的味道,床单看着也还算干净。
我把包一扔,直奔浴室。
那是我这辈子,洗过最爽的一个澡。
浴室很小,转身都费劲,花洒的水也不大。
但我把水温调到最热,那股滚烫的水流浇在身上的时候,我舒服得差点叫出声来。
我感觉自己像一块冻了很久的肉,被扔进了开水锅里,从里到外,每一个毛孔都在舒张,都在欢呼。
我把宾馆提供的那块比火柴盒大不了多少的香皂,在身上来来回回地搓。
泡沫很少,但我搓得很用力。
我感觉自己不是在洗澡,是在给灵魂刮痧。
我把这一个多月积攒下来的疲惫、尘土、委屈、孤独,全都搓成了灰黑色的泥,顺着水流冲进了下水道。
我搓了快一个小时。
浴室里热气腾腾,什么都看不清。
我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才关掉水。
地漏旁边,积了一圈黑色的泥垢,也就是东北话里的“春”,那“春”多的差点差点就把地漏给堵死了。
我看着那圈污垢,咧嘴笑了。
我走到镜子前,用手抹开一片雾气。
镜子里,出现了一张陌生的脸。
黑了,瘦了,眼窝深陷,胡子拉碴,头发像一蓬被车压过的野草。
可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
像两颗在黑夜里被擦亮的星星,带着一股子不服输的狠劲儿。
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扯出一个难看的笑脸。
“礼铁祝,你瞅你这损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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