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杭州那个巨大的停车场里开出来,我感觉自己像个刑满释放的犯人。
身后的“天堂”越来越远,车窗外的风景也从精致的园林盆景,变回了粗犷的、不加修饰的田野和工厂。
我心里那点因为西湖而起的憋屈,也跟着发动机的轰鸣声,被甩在了后面。
人就是贱。
在杭州,我嫌它太秀气,太端着,活得累。
可真离开了,闻着驾驶室里这股子汗味和泡面味混合的“男人味”,我又开始怀念那座天桥上的电梯。
至少,人家把人当人看。
从杭州到义乌,一百多公里,路况好得出奇,我把“老伙计”开得飞快。
车上拉的是一整车的龙井茶叶,包装精美,上面印着西湖的风景画。
货主是个杭州本地人,说话慢悠悠的,给我一种错觉,这趟活儿应该也跟这茶叶一样,清雅,悠闲。
可导航把我带到义乌国际商贸城的时候,我把车停在指定的卸货区,整个人都傻了。
我坐在驾驶室里,嘴巴张着,半天没合上。
我见过沈阳五爱市场的拥挤,也见过北京动物园批发市场的喧嚣。
但眼前这个地方,彻底颠覆了我对“市场”这两个字的认知。
这他妈哪是市场。
这分明是一个用商品和人堆起来的,独立的,正在野蛮生长的国家。
放眼望去,一栋栋巨大的、连在一起的建筑,像一排排趴在地上的航空母舰,一眼望不到头。
建筑的入口,像巨兽张开的大嘴,不断地吞吐着人流、货车、三轮车。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复杂到无法形容的味道。
有新塑料的刺鼻,有廉价香水的甜腻,有纸箱子的木浆味,还有天南海北的人身上带来的汗味和各种食物的味道。
这些味道混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只属于义乌的荷尔蒙。
那是一种混杂着欲望、焦灼和亢奋的气息。
我下了车,腿有点软。
我感觉自己不是来送货的,是误入了一个巨大蜂巢的蚂蚁,周围的一切都在高速运转,只有我,是静止的,是多余的。
我按照地址,给客户打电话。
电话那头,是个年轻女孩的声音,清脆,利落,带着点南方口音,但语速快得像机关枪。
“喂?茶叶是吧?你到几号门了?直接开到三区连廊下面的卸货平台,对,就是那个最大的平台!快点啊,我这边等着发货呢!”
说完,不等我回话,电话就挂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
这口气,不像个客户,倒像个催命的班长。
我把车小心翼翼地挪到她说的那个卸货平台。
好家伙,那儿已经跟打仗一样了。
各种肤色的人,操着我听不懂的语言,在堆积如山的货物之间穿梭。
一个戴着白色小帽的中东大胡子,正指着一堆毛绒玩具,用一口流利得让我自卑的中文对一个老板娘喊:
“这个,一箱,发迪拜!快!”
老板娘头都没抬,一边在计算器上按得噼里啪啦响,一边用义乌本地话指挥着旁边的小工。
不远处,一个黑人兄弟,皮肤黑得发亮,穿着一件颜色鲜艳的T恤,正拿着一个计算器,跟一个卖塑料拖鞋的老板讨价还价。
俩人谁也听不懂谁的话,就靠着计算器上跳动的数字,你来我往,杀得难解难分。
最后,黑人兄弟一拍大腿,露出一口白牙,成交了。
我看着这景象,感觉自己脑子不够用了。
我以前觉得,做生意得喝酒,得拉关系,得讲故事,得画大饼。
可在这儿,我看到的一切,都跟这些没关系。
这里只有最赤裸裸的交易。
价格,数量,目的地。
没有一句废话。
我找到了客户的摊位。
那是一个将近几百平米的地方,从地面到天花板,密密麻麻地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小饰品。
发卡,耳环,项链,手串。
那些亮晶晶的东西,在灯光下闪着光,晃得我眼晕。
在这一堆“宝藏”中间,我看到了我的客户。
她就坐在一个小马扎上,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扎着个马尾辫。
看年纪,也就二十出头,脸上甚至还带着点没褪干净的婴儿肥。
可她那眼神,跟她的年纪完全不符。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啊。
专注,锐利,像鹰。
她正拿着手机,同时跟三个人在聊天。
“A客户的货今天必须发走,用最快的物流。”
“跟B厂家说,这批货的次品率太高,必须退货,不然尾款一分钱没有。”
“C,你把那三百箱水钻发卡的库存盘一下,我感觉要爆单了。”
她一个人,就像一个军队的指挥中心,条理清晰,杀伐果断。
她看到我,只是抬眼皮扫了我一下,指了指旁边。
“茶叶放那就行,单子给我,我签一下。”
我把货运单递过去。
她龙飞凤舞地签了个字,然后从屁股底下那个破旧的腰包里,掏出一沓现金,数都没数,直接递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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