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南昌出来的时候,我嘴里还残留着那碗拌粉的鬼火。
那股子又香又冲的辣劲儿,像个纹身,直接刻在了我舌头上,提醒我昨天是怎么被这座不爱说话的城市给上了一课的。
车窗外,景物飞速倒退。
我的心却像被拴了块秤砣,直往下坠。
手机银行APP上那个刺眼的余额,一万六千九百九十九。
四万块的车租,像个大嘴巴子,把我这两个月拼死拼活攒下的那点虚幻的希望,抽得稀碎。
我他妈又回到了原点。
我开着我的“老伙-伙计”,拉着一车南昌特产,酒糟鱼。
那股子酸中带甜,甜中带腥的味道,透过包装,丝丝缕缕地往驾驶室里钻。
闻着这味儿,我更饿了。
从南昌到九江,一百多公里,我却感觉开了一个世纪。
导航提示我前方就是九江长江大桥。
一座巨龙般的钢铁骨架,横卧在浑黄色的江面上,一眼望不到对岸。
我把车开上桥,速度不自觉地放慢了。
江风从半开的车窗灌进来,带着一股子潮湿的水汽,吹在脸上,凉飕飕的。
我看着桥下那滚滚东逝的江水,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我,礼铁祝,在这天地之间,在这长江大桥之上,跟江里的一粒沙子,有啥区别?
没啥区别。
都是被水推着走,身不由己。
卸完货,拿到了运费。
我没急着走。
鬼使神差地,我把车停在了桥下的一个临时停车点,自己徒步走上了那座雄伟的大桥。
桥上车流呼啸而过,整个桥面都在微微震颤。
我走到人行道边,扶着冰冷的栏杆,往下看。
江水是浑的,黄的,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力量,沉默地、永不停歇地向前奔流。
就在这时,我看见不远处,有个老头。
他坐在一把小马扎上,守着一根细细的竹制鱼竿,鱼线垂到江里,一动不动。
他穿了件洗得发白的蓝色中山装,脸上刻满了皱纹,每一道都像一条干涸的河道。
他整个人,就像一块江边的石头,安静得与周围的喧嚣格格不入。
我走过去,在他身边蹲下,递了根烟。
“大爷,钓鱼呢?”
他没看我,眼睛还盯着江面,缓缓地伸出手,接过了烟。
“嗯。”
一个字,再没下文。
我也不说话,就陪他一起看着江面。
风吹着江水,卷起一层层的浪,推着前面的浪,无穷无尽。
过了许久,他才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江沙磨过。
“后生,有心事?”
我苦笑了一下。
“心事,能没心事吗?心事多得都能把这长江给填满了。”
他把烟夹在手指上,任由它燃着,烟灰积了长长一截。
“这江,填不满的。”
他说。
“我在这桥上钓了几十年鱼了。见过喝多了酒,指着江面骂老天爷的。见过生意赔了本,想从这儿跳下去一了百了的。也见过小年轻手拉手,说下辈子还在这儿碰头的。”
他的语气很平淡,就像在说别人家的闲事。
“这江水,底下啥都有。有淹死的冤魂,也有被救上来的活人。有过不去坎儿的,也有想开了的。这江见过的好事坏事,比天上的星星还多。”
我听得心里一颤。
“那……它记得住吗?”
老头终于转过头,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浑浊,却又像这江水一样,深不见底。
“它记个屁。”
他吐出一口烟圈,烟圈被风一吹就散了。
“长江水,只管往前走,它哪有功夫回头看?你跳下去,它埋了你,接着走。你骂它,它听不见,也接着走。你夸它,它不搭理你,照样接着走。”
“人啊,要是能活成这江水,就没那么多过不去的坎儿了。”
我愣住了。
是啊。
人要是能活成这江水,就好了。
我礼铁祝,不就是总他妈回头看吗?
想着当“礼总”时候的风光,想着被人踩在脚底下的屈辱。
这些玩意儿,就像水草,死死地缠着我的腿,让我迈不开步。
我跟大爷聊了起来。
我说我是东北来的,觉得江西这地方挺有意思,不声不响的。
大爷乐了,露出没剩几颗牙的牙床。
“我们江西是这样,闷头做事,不爱咋呼。”
“就像我们九江,你晓得吧,三国那会儿,周瑜练水师的地方,叫柴桑。水浒传里,宋江写反诗的地方,叫江州。李白那句‘飞流直下三千尺’,说的就是我们这儿的庐山。这地方,故事多得很,都沉在江底下了,我们自己都懒得捞起来讲。”
他又说:“你们外地人,总说我们江西彩礼贵,说我们是‘江西老表’。其实啊,彩礼贵也是分地方,不是都那样。至于‘老表’,那是以前打仗,老乡见老乡,喊一声‘老表’,那是过命的交情,亲得很。”
“我们江西,也不光是一种文化。你看我们九江,靠近湖北安徽,说话吃饭都像那边。你往南走,到了赣州,那就全是客家人了,跟我们又完全不一样。一个省,好几种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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