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顿早茶的后劲儿,比我喝过的任何一顿大酒都足。
它没让我晕,没让我飘,反倒是像个手艺高超的正骨师傅,把我心里那些拧巴的、错位的骨头,一节一节,咔吧咔吧,全给掰回了原位。
我开着我的解放J6,我这忠心耿耿的“老伙计”,从那家老酒楼里出来,汇入广州那永不停歇的车流。
车窗外的世界,依旧是那么忙,那么快,快得像一帧一帧跳动的幻灯片。
但我心里,却前所未有地慢了下来。
我把车开回了那个巨大的物流园停车场,找了个最偏僻的角落,紧挨着一堵爬满了不知名藤蔓的灰墙。
头顶上,就是广州大名鼎鼎的天河立交。
那是一头钢铁巨兽,无数的汽车在它的血管里日夜奔流,发出沉闷的、永恒的轰鸣。
我就在这巨兽的肚子底下,在它的阴影里,熄了火。
驾驶室里,那股子黏糊糊的湿热又涌了上来,混着我一身的汗味儿和我那瓶廉价空气清新剂的柠檬味儿,调配出一种独属于长途司机的,一言难尽的香氛。
我没急着下车。
我就是想坐着,享受一下这难得的,从心里生出来的平静。
我靠在椅背上,看着挡风玻璃外那片被立交桥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
广州这地方,真他妈是个怪胎。
它用一个碰瓷的瘪犊子,教会我这里的生存法则有多现实。
又用一顿吵吵闹闹的早茶,教会我这里的人生态度有多智慧。
长沙的辣椒,是往我这潭死水里扔了块烧红的炭,让我沸腾,让我跟生活硬碰硬地干仗。
而广州的早茶,是往我这锅沸水里加了陈皮和草药,让我沉淀,让我学会怎么跟生活握手言和。
以前我总觉得,得有钱,得有闲,才能慢下来,才能享受生活。
现在我懂了。
妈的,是先得在心里学会怎么慢下来,怎么给自己找个喘气的缝儿,才能真正地,摸着生活的脉搏。
钱,那是挣给别人看的面子。
时间,才是自己的里子。
那些坐在茶楼里,花一个上午看报纸喝茶的老广,他们才是真正的人生赢家。
我正寻思着,车窗被人“梆梆梆”地敲响了。
我扭头一看,是个穿着保安制服的大叔,五十来岁,皮肤黝黑,瘦,但看着很精神。
“后生仔,食咗未啊?”(小伙子,吃饭了没?)
他一口地道的粤语,我连蒙带猜,大概听懂了。
我摇下车窗。
“还没呢,大叔。”
“我睇你喺度坐咗好耐啦。”(我看你在这坐了很久了。)大叔指了指不远处一个冒着热气的小推车,“食碗牛腩粉啦,好抵食噶。”(吃碗牛腩粉吧,很划算的。)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是个卖快餐的摊子。
我确实饿了。
“谢了啊,大叔。”
我跳下车,那股热浪“呼”地一下就把我给包围了。
我跟大叔并排往小摊走。
“听你口音,北方的吧?”大叔用那口广式普通话问我。
“东北的。”
“哦,东北啊,好远喔。”大叔点点头,“来拉货的?”
“嗯。”
“习惯我们这边的天气不?是不是觉得又湿又热,像个大蒸笼?”
“何止是蒸笼,简直是桑拿房,还是免费不限时的那种。”我自嘲道。
大叔被我逗乐了,笑得露出一排黄牙。
“我们这边就这样啦。还有,我们这边的蚊子,你见识过没有?”他冲我挤挤眼,“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全年无休的,比我们上班都勤快的啦。”
我想起了昨天晚上,我胳膊上被叮的那一串大包,现在还痒得钻心。
“何止见识过,都快成战略合作伙伴了。”
“还有蟑螂!”大叔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来了兴致,“我们这边的蟑螂,叫‘小强’。巴掌那么大,还会飞的啦!油光锃亮,跟个小坦克一样,‘嗖’一下就从你眼前飞过去,第一次见的人,能吓到魂都没了啦。”
我脑补了一下那个画面,感觉后脖颈子一阵发凉。
“大哥,你别说了,我这晚饭快吃不下了。”
“哈哈哈,这算什么。我们广州人,什么都吃的嘛。”大叔一脸骄傲,“天上飞的,除了飞机;地上四条腿的,除了桌子。只要能吃的,我们都能给它做成一碗靓汤。”
“务实。”我把昨天从那个老大爷那儿学来的词,又用了出来。
“对!就是务实!”大叔一拍大腿,像是找到了知音,“所以啊,你看我们广州,没什么光膀子撸串的,也没人喝多了在路边吹瓶子。大家都很忙的,忙着搞钱,搞完了钱,就回家陪老婆孩子,喝碗老火靓汤。那比什么都实在。”
我俩走到小摊前,我要了一碗牛腩粉。
十五块钱。
粉是白色的河粉,汤头很清,上面漂着几块炖得软烂的牛腩和几根翠绿的青菜。
我找了个小马扎坐下,呼噜呼噜地吃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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