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定的夜,是被河水声泡过的。
那轰隆隆的水声,像一个巨大的心脏,在我卧铺底下跳了一宿。
我没睡好。
脑袋里的钻头虽然下班了,但留下的那股子闷痛,像劣质水泥没干透,又沉又胀。
天刚蒙蒙亮,我就被冻醒了。
车窗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花,外面的世界,是一片青灰色的。
我哈了口白气,搓了搓手,发动了我的解放J6。
这台跟我一样跑了大半个中国的铁家伙,发出一阵不情不愿的,剧烈地咳嗽。
发动机的轰鸣声,在清晨的康定城里,显得格外粗暴。
我没管那些被我吵醒的人可能会在心里怎么骂我。
在这地方,能顺利把车打着火,就跟中了彩票一样,值得庆祝。
我把暖风开到最大,对着冻僵的手猛吹。
等车里的温度稍微上来一点,我才挂上挡,把这头钢铁巨兽,缓缓地,开出了停车场。
今天的目标,翻越折多山。
康巴第一关。
车子一出城,路就开始拧巴。
那不是盘山路,那他妈是拧在山腰上的一根麻花。
一个接一个的胳膊肘弯,逼着我把方向盘抱在怀里,一刻都不敢撒手。
解放J6的发动机,发出了我从未听过的,声嘶力竭的咆哮。
转速表的指针,死死地顶在红区边缘。
时速,却只有二十公里。
我感觉我不是在开车,我是在用几十吨的钢铁,一寸一寸地,跟这座大山的引力,掰手腕。
空气越来越薄。
我胸口那只无形的手,掌心开始用力。
我不得不张着嘴,像一条濒死的鱼,大口大口地喘气。
肺里,火烧火燎的。
脑袋里的闷痛,又开始变成一下一下的,有节奏的刺痛。
我瞅着窗外。
山,是光秃秃的,带着一种不容商量的,蛮横的姿态,直插云霄。
山体上,全是那种被风啃噬了千万年的,嶙峋的石头。
偶尔有几片枯黄的草甸,像癞子头上的几撮毛,倔强地,贴在石头缝里。
这就是318。
它没打算跟你讲道理。
它就是要用最原始,最粗暴的方式,告诉你,什么是敬畏。
开了一个多小时,我感觉自己的肺快要罢工了。
车子也开始不对劲。
水温表的指针,一点一点地,向着危险的红色区域攀升。
我看见前面有个稍微宽敞点的平台,赶紧打了转向,把车甩了过去。
熄火。
我瘫在座椅上,感觉全身的骨头架子都散了。
我拧开保温杯,里面是昨天灌的热水,现在已经凉透了。
我灌了一大口,那冰冷的水,顺着喉咙下去,激得我打了个哆嗦。
但脑子,好像清醒了一点。
我下了车,想让发动机也歇歇。
一股子带着冰碴儿的狂风,劈头盖脸地就砸了过来。
我赶紧把冲锋衣的拉链,一直拉到下巴。
那风里,没有一丝水分。
刮在脸上,跟小刀子似的。
平台边上,有个穿着破旧藏袍,皮肤黑得像木炭的老大爷,在卖一些小挂件。
他面前摆着一张破布,上面是几串五颜六色的珠子,和几个小小的转经筒。
生意,看起来很惨淡。
除了我这台喘着粗气的卡车,整条路上,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我走过去,纯粹是想找个人,说两句话。
“大爷,这风,够劲儿啊。”
我点了根烟,递过去一根。
他摆了摆手,咧嘴一笑,露出几颗孤零零的,黄得发黑的牙。
他没说话,只是指了指天。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天,蓝得像一块假宝石,没有一丝杂质。
太阳,就那么明晃晃地挂着,光线特别刺眼,却没有一点温度。
“你们这儿,管这叫啥天?”
我没话找话。
“晴天。”
老大爷终于开口了,普通话比康定那个饭馆老板还难懂,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我被他噎得一愣。
得,我这问题,是挺傻逼的。
我又问。
“大爷,你天天在这儿,不冷啊?”
“习惯了。”
他又蹦出三个字。
我感觉这天没法聊了。
我正准备走,他突然又开口了。
“你们城里人,上来,是不是都觉得这儿的风景,能洗涤灵魂?”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我听不懂的,揶揄的味儿。
我愣住了。
“差不多吧……电视上都这么说。”
他嗤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灵魂,洗不干净的。”
“脏了,就是脏了。”
“这儿的风,只能把你的脸,吹得更脏。”
我看着他那张被风霜刻满了沟壑的脸,心里头,猛地一震。
这话,糙。
但理儿,一点不糙。
我们这些从钢筋水泥的森林里跑出来的人,总以为换个地方,就能换个活法。
总以为,看见了雪山,看见了蓝天,那些在俗世里染上的脏,就能被一笔勾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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