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麦的那个晚上,我睡得不踏实。
二锅头的后劲儿,在我脑子里开了一宿的拖拉机,突突突的,把我那点儿神经全给犁了一遍。
一闭上眼,就是那哥们儿布满血丝的眼睛,和那盘啃得干干净净的排骨。
还有那个,啃了半个月苹果,最后连人带车喂了江的老王。
我梦见我也掉进了帕隆藏布江。
水是冰的,黏糊糊的,跟化工厂的废水似的。
我开着我的解放J6,在水里往下沉。
我没挣扎。
我就是觉得,我闺女的学费,还没挣够呢。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自己给渴醒的。
嗓子眼儿里,跟塞了一把沙子似的,又干又疼。
我爬起来,灌了半瓶凉水,才感觉自个儿活了过来。
我没在通麦多待。
这个地方,故事太重。
我怕再待下去,我这台破车,就拉不动了。
发动车子,我把那股子排骨和二锅头混杂的,宿醉的味道,甩在了身后。
从通麦出来,往林芝方向走,路,好得不像话。
平整的柏油路,在山谷里穿行。
两边,是那种密不透风的,原始森林。
空气,潮乎乎的,带着一股子松针和烂树叶子混合的味儿。
氧气,明显多了。
我脑袋里那台拖拉机,总算是熄火了。
我摇下车窗,点了根烟。
解放J6的发动机,哼着愉快的,低沉的小曲儿。
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
正常得,让我有点不安。
果然,好景不长。
车子开出大概一个多小时,刚爬上一个缓坡,发动机舱里,突然传来一阵不正常的,尖锐的啸叫。
那声音,跟用指甲划黑板似的,刺得人耳膜疼。
我心里咯噔一下。
紧接着,仪表盘上,一个我最不愿意见到的,红色的电瓶指示灯,亮了。
操。
发电机,或者皮带,出问题了。
我赶紧把车靠边停下,熄火。
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只剩下林子里,不知道什么鸟,在“咕咕”地叫。
那叫声,听起来,跟嘲笑我似的。
我下了车,掀开沉重的车头盖。
一股子热浪,夹杂着橡胶烧糊的焦臭味,扑了我一脸。
我探头一看,心里凉了半截。
发电机皮带,断了。
断成两截,跟两条死蛇一样,蔫了吧唧地躺在发动机下面。
我一屁股,坐在了马路牙子上。
我从工具箱里,翻出了我那根撬棍。
我盯着发动机,真想给它来一下。
他妈的。
早不坏,晚不坏。
偏偏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坏。
我他妈上辈子,是刨了318国道的祖坟吗?
我掏出手机,一点信号都没有。
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抓下来一把,全是油。
我认命了。
我从驾驶室里,拿出我的那个破本子,还有那根快写没油的圆珠笔。
我准备写遗书。
告诉小雅,我为革命,牺牲在了祖国的西南边陲。
告诉她,车里还有几包没开封的方便面,别浪费。
我这东北爷们的黑色幽默,在这种绝望的时候,总是不合时宜地冒出来,给我自己壮胆。
就在我琢磨着,是先吃包方便面,还是先哭一会儿的时候。
我身后,传来一阵“叮铃铃”的,清脆的铃铛声。
我一回头。
一个藏族大哥,骑着一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八大杠自行车,停在了我车屁股后头。
他看起来,得有五十来岁。
个子不高,但很壮实。
穿着一件深红色的,油光发亮的藏袍,腰上系着一根彩色的带子。
他脸上,是那种最典型的高原红,红得发紫。
脸上的褶子,一道一道的,像是用刻刀,一刀一刀,精心雕出来的。
那褶子里,夹着风霜,夹着阳光,也夹着一种,我看不懂的,平静。
他下了车,把自行车支好。
然后,一步一步,朝我走过来。
他的眼神,很平和。
没有好奇,也没有警惕。
就像,看见一个邻居家的车,坏在了路边。
“扎西德勒。”
他冲我笑了笑,声音很浑厚。
他一笑,眼角的褶子,就全都挤在了一起,挤成了一朵风干的菊花。
露出一口,被酥油茶染得微黄,但很整齐的牙。
“大哥,你好。”
我赶紧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
我指了指我那敞着盖儿的解放J6,又指了指地上那两条“死蛇”。
我用一种全世界都能看懂的,肢体语言,表达了我的绝望。
他探头,往发动机舱里看了看。
然后,点了点头。
又摇了摇头。
我没看懂。
这到底是有的救,还是没得救?
他没说话。
他冲我,招了招手。
然后,指了指不远处,山坡下,一片被云雾笼罩的,绿色的地方。
那儿,有几栋彩色的,藏式的小木楼,屋顶上,飘着炊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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