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通电话,像是一根引线,点燃了我心里早就埋好的炸药。
挂了电话之后,我在呼和浩特的夜风里坐了很久。
烧麦的肉香还在嘴里,小雅的声音还在耳朵里,可我的心,已经飞回了千里之外。
我不再犹豫,也不再为那些高价的、去往陌生远方的订单停留。
回家。
这两个字,成了我脑子里唯一的导航目的地。
我接了一个从呼和浩特到赤峰的单,拉一车饲料。
运费不高,但方向是对的。
只要是往东,哪怕是挪动一寸,都让我觉得离家近了一寸。
解放J6驶出呼和浩特,重新汇入深夜的高速公路。
风,依然在草原上不知疲倦地呼啸,但吹在我心里的感觉,已经完全不同。
之前,风是空的,吹得我心里发慌,感觉自己像个没根的蒲公英,不知道下一秒会被吹到哪个犄角旮旯。
现在,风是实的。
风里,有小雅的叮嘱,有儿子的笑声,有我妈做的酸菜炖排骨的味儿。
这风,像是在后面推着我,催我快点,再快点。
车过内蒙中部的广袤草原,进入赤峰境内,地貌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
不再是那种一望无际、平坦到让人绝望的草场,地势开始有了起伏,路边也渐渐出现了熟悉的、光秃秃的杨树。
我看着导航地图,赤峰,这个虽然行政上属于内蒙,但在地理、口音、风俗上,已经完全是东北一部分的城市,像一个巨大的、敞开的怀抱。
我知道,我踏上东北的土地了。
从生理上,我离沈阳还有四百多公里。
但从心理上,我已经到家了。
开了大半夜的车,天蒙蒙亮的时候,我在一个挂着“赤峰服务区”牌子的地方停了下来。
加油,吃饭,给“老伙计”也喘口气。
车一停稳,我就感觉骨头架子都快散了。
我推开车门,跳下车,一股熟悉的、带着土腥味的干冷空气,猛地钻进我的肺里。
这股味道,辽宁有,吉林有,黑龙江也有。
这是东北冬天的味道。
我伸了个懒腰,骨头节“嘎巴嘎巴”地响。
服务区的餐厅亮着灯,像个孤岛。
我搓着手,哈着白气,往餐厅走。
还没走到门口,一阵喧哗声就从里面传了出来,隔着厚厚的门帘,都挡不住。
那不是普通话,也不是我这一路听过的任何一种方言。
那是一种粗犷的、豪放的、每个字都带着滚舌音的调子。
“……你瞅你那个损色!昨晚上斗地主又把裤衩子输没了吧?”
“滚犊子!哥们儿那是战略性转移!你懂个屁!”
“拉倒吧,就你那俩心眼子,比苞米地里的耗子都少!”
“操,你再说一遍?”
“咋地?不服咱俩出去练练?”
我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僵在了原地。
我的脚,黏在了地上,一步也动不了。
是东北话。
是那种不掺一点杂质的、纯粹到骨子里的、带着大碴子味儿的东北话。
我这一路,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在高速上,在物流园,在路边的小饭馆里,听过无数种口音。
吴侬软语,中原官话,西南官话……
我像个语言学家一样,被动地学习、分辨,然后用我那口蹩脚的普通话去迎合。
我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听到过这么亲切的,能让我不用过脑子就能听懂每一个字,甚至能预判到下一句会怎么骂的语言了。
我感觉自己像个离家出走多年的孩子,在异国他乡的街头,突然听到了乡音。
那一瞬间,所有的委屈,所有的疲惫,所有的故作坚强,全都土崩瓦解。
我推开餐厅的门,一股混合着饭菜香、烟味和劣质白酒味道的热气扑面而来。
餐厅里乱糟糟的,几张桌子拼在一起,围坐着七八个穿着棉大衣、满脸油光和疲惫的壮汉。
他们脚下扔着空酒瓶和烟头,正就着几盘凉菜,喝着早酒,大声地吹牛逼,笑骂声震得屋顶嗡嗡响。
是司机。
和我一样的,长途货车司机。
我找了个最远的角落坐下,感觉自己的心跳得厉害。
一个系着油腻围裙的大姐走过来,用同样纯正的口音问我。
“老铁,吃点啥?”
“老铁……”
这两个字,像一把钥匙,捅开了我心里最深处的那把锁。
我抬起头,看着墙上那张手写的、歪歪扭扭的菜单。
我的目光,越过那些“锅包肉”、“溜肉段”,最后,定格在了一行最不起眼的字上。
土豆炖豆角。
我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声音有点干涩。
“来个……土豆炖豆角盖饭。”
“好嘞!”
大姐干脆地应了一声,转身进了后厨。
我坐在那儿,听着邻桌那几个大哥用我最熟悉的语言,聊着我最熟悉的生活。
聊路况,聊运费,聊哪个地方的娘们儿好看,聊家里的孩子多大了,聊今年过年能不能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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