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赤峰的那场痛哭,像一场高烧,把我身体里积攒了半年的所有病毒、晦气和怂,全都给逼了出来。
重新发动“老伙计”的时候,我感觉自己轻飘飘的,不是虚弱,是卸下了千斤重担的轻松。
车轮再次滚滚向前,方向,正东。
我把车窗降下来一条缝,赤峰的风从缝隙里挤进来,刮在脸上,还是那么硬,但已经没有了之前那种要把我灵魂都吹散的空洞。
这风里,有股熟悉的味道。
是烧荒的味道,是干草垛的味道,是泥土在解冻前最后一次僵硬的味道。
这是东北的风。
我不再需要听收音机里那些矫情的音乐来壮胆,也不再需要靠着嘶吼来排遣孤独。
我开着车,看着路两边越来越熟悉的白杨树,它们光秃秃的树干直挺挺地戳向天空,像一个个沉默的哨兵。
我感觉自己不是在拉货,我是在巡视。
巡视我阔别已久的领地。
过了赤峰,就正式进入了通辽的地界。
导航上显示,通辽,离沈阳,直线距离不过两百多公里。
两百多公里,对于我这大半年来动辄几千公里的行程来说,那不叫距离,那叫隔壁。
我甚至觉得,连空气吸进肺里,都带着一股亲切的感。
是那种干、冷,但又特别通透的感觉,吸进去一口,能凉到五脏六腑,让你瞬间清醒。
然而,通辽并没有用一个温柔的怀抱来迎接我这个归来的游子。
它给了我一个下马威。
车子刚驶入科尔沁草原的边缘,天色就变了。
刚才还算晴朗的天空,迅速被一层昏黄的、脏兮兮的颜色笼罩。
风,也骤然变得暴躁起来。
不再是单纯的吹,而是裹挟着无数细小的沙砾,铺天盖地地砸过来。
“噼里啪啦……”
沙子打在解放J6的挡风玻璃上,像是下了一场没有水的暴雨。
我把雨刮器开到最大,但根本没用,刮掉一层,立刻又糊上一层。
视线迅速变得模糊,眼前只剩下一片混沌的黄色。
科尔沁沙地。
中国最大的沙地。
上学的时候,地理课本上的一句话,现在,成了我眼前的现实。
我不得不把车速降下来,打起双闪,像个瞎子一样在沙尘里摸索。
车厢里,密闭得很好,但我依然能闻到一股浓重的土腥味。
风声,不再是呼啸,而是一种尖利的、如同鬼哭狼嚎般的嘶鸣,钻进耳朵里,搅得人心神不宁。
我感觉自己不是在开车,是开着一艘破船,在黄色的沙海里挣扎。
操。
我骂了一句,心里有点发慌。
就在这时,一阵更猛烈的狂风毫无征兆地袭来。
我感觉整个车身都猛地晃动了一下。
紧接着,一股沙尘龙卷风一样从侧面糊过来,我眼前瞬间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更要命的是,我感觉眼睛里像是被人狠狠地撒了一把沙子。
一阵剧烈的刺痛和灼烧感传来。
我下意识地猛踩刹车,把车死死地停在了应急车道上。
“操!操!操!”
我一边骂,一边疯狂地揉眼睛。
不能揉,我知道,越揉沙子陷得越深。
可那种钻心的疼,根本不受理智控制。
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不是因为情绪,是纯粹的生理反应。
我趴在方向盘上,闭着眼睛,任由眼泪混合着沙子在眼眶里翻滚、冲刷。
疼。
火烧火燎的疼。
我感觉自己的眼珠子,像两块被扔在砂纸上反复摩擦的肉。
我这辈子,挨过揍,蹲过监狱,开刀做过手术,我觉得自己够能忍了。
但这种疼,是一种无孔不入的、让你无处可逃的折磨。
我就那么趴着,疼得龇牙咧嘴,眼泪流得满脸都是。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股最尖锐的刺痛感,终于慢慢缓和了一些。
我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
眼前的世界,被一层水膜覆盖着,有些模糊,但又有一种被彻底冲洗过的干净。
我看着后视镜里的自己。
两只眼睛红得像兔子,眼角还挂着几粒没冲干净的沙子,满脸的泪痕。
狼狈得像条狗。
可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却忽然笑了。
我慢慢地直起身,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依旧昏黄狂暴的世界。
刚才,沙子迷了我的眼。
那一瞬间,我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
我他妈的,这前半辈子,何尝不是一直被什么东西迷着眼?
没钱的时候,被贫穷和自卑迷了眼。
我看不清自己的价值,觉得尊严是可以明码标价的东西,三千五的工资,就只配让人踩在脚下。
中了一个亿之后,我又被金钱和虚荣迷了眼。
我看不清方向,以为开着迈巴赫,住着上亿的豪宅,就能买来尊重,就能填平心里的坑。我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在欲望的沙尘暴里横冲直撞,最后撞得头破血流,把自己送进了监狱,送上了手术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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