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终还是接了去乌兰浩特的单。
在手机上点下“接受订单”的那一刻,我听见自己心里有个声音,“嘎嘣”一声,断了。
是那根叫“骨气”的弦。
我骂自己。
礼铁祝,你就是个孙子。
你就是头被蒙了眼睛拉磨的驴,嘴前面永远吊着一根看得到吃不着的胡萝卜。
刚在通辽的风沙里觉得自己活明白了,看透了。
结果呢。
一个八千块的运费,就把你那点可怜的觉悟打回了原形。
你还是那个为了钱,能把尊严按在地上摩擦的货。
我开着车,驶离通辽市区,导航机械的女声在耳边重复着“向北行驶”。
向北。
回沈阳,是向东。
我又一次,为了那几张票子,拐了弯,走了岔路。
车窗外的景色,是纯粹的东北。
大片的、收割后剩下光秃秃根茬的玉米地,一望无际地铺到天边。
偶尔有几排孤零零的白杨,树干溜直,像一排排站岗的士兵,沉默地看着我这个背道而驰的逃兵。
风,还是冷的。
但已经没有了内蒙腹地那种能把人吹成一具干尸的荒凉。
这风里,有股湿润的土腥味,有烧荒燎过之后残留的烟火气。
是家的味道。
可我,却在离家的路上,越走越远。
我没开收音机,车厢里死一样寂静。
我甚至能听到解放J6发动机沉重的呼吸声,和我自己同样沉重的心跳。
从通辽到乌兰浩特,三百多公里。
路况很好,几乎都是笔直的国道。
我把油门踩得很深,像是在跟自己赌气,想用速度把心里那股憋屈和自我鄙视给甩掉。
车子穿过扎鲁特旗,进入兴安盟的地界。
地势,开始有了起伏。
不再是通辽平原那种一马平川的单调,路的两边,开始出现连绵不绝的丘陵和缓坡。
山不高,圆润敦厚,像是大地的脊梁。
正是春夏之交,北国的春天,总是来得又晚又急。
山坡上的草,刚刚费力地顶破冻土,还带着一层怯生生的、嫩黄的底色。
树,也才刚刚睡醒,枝头上勉强挤出一点点鹅黄的嫩芽。
整个世界,主色调还是冬天残留下的那种苍凉的、灰蒙蒙的黄。
可就在这片无尽的灰黄之中,我忽然看到了一抹颜色。
在远处的一片山坡上,像是谁不小心打翻了调色盘,泼出了一大片紫红色的颜料。
很突兀,很扎眼。
我眯缝起眼睛,以为是自己长途开车,眼花了。
可车子又往前开了一段,那片紫红色,不仅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大,越来越艳。
从一小片,变成了一大片。
从一个山头,蔓延到另一个山头。
漫山遍野。
那是一种极其霸道的、不讲道理的紫色。
在乍暖还寒的北国荒原上,开得肆无忌惮,开得热烈嚣张。
我把车速放慢了。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我一个东北长大的糙老爷们,认识的花,掰着手指头都能数过来。
玫瑰,月季,菊花,康乃馨。
没了。
可眼前这东西,我从没见过。
它不像人工种植的花海,没有整齐的边界,没有刻意的造型。
它就那么野蛮地、自由地,从山坡的石头缝里,从光秃秃的树丛下,从一切你能想象到或者想象不到的地方,钻出来,长出来,然后轰轰烈烈地开放。
我鬼使神差地,把车靠边,停在了应急车道上。
我打开车门,跳了下去。
一股清冽的风,夹杂着淡淡的、说不出的草木香气,瞬间灌满了我的肺。
我踩着路边还有些松软的泥土,朝那片山坡走去。
离得近了,我才看清。
那不是一片颜料,那是一朵一朵,一簇一簇,真真实实的花。
每一朵花都不大,紫红色的花瓣,薄得像蝉翼。
它们一丛丛,一簇簇地抱在一起,开成一个一个的花球。
无数个花球,汇成了一片紫色的海洋。
我站在山坡下,仰头看着它们。
我忽然想起来了。
这不是什么名贵的花。
这是达子香。
我姥姥管它叫“达子香”。
兴安杜鹃。
小时候,在东北的早市上,春天快结束的时候,总能看到有山里人背着大捆的达子香来卖。
一块钱,能买一大捧。
拿回家,插在玻璃瓶里,能开好几天。
我一直以为,它就是一种普普通通的山花。
可我从来没有想过,在它的故乡,在这兴安盟的大山里,它是以这样一种壮烈的、铺天盖地的方式存在着。
它们不需要沃土,不需要施肥,不需要精心的照料。
它们就在这苦寒的北国,在漫长的、能冻死人的冬天里蛰伏。
等到春天,给它们一丝丝阳光,一点点雨水,它们就用尽全身的力气,把积攒了一整个冬天的生命,毫无保留地,一次性地,全部绽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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