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的阳光比往日柔和,斜斜地落在苏清沅摊开的信笺上。她靠在垫高的枕头上,呼吸轻浅得像落在纸页上的羽毛,指尖捏着的钢笔,是母亲生前用了多年的那支 —— 笔杆上还留着母亲握出的浅痕,墨囊里的蓝黑墨水,是林晓昨天刚换的,说 “写出来的字会更清楚些”。
周秀莲坐在床边,手里绕着一团米白色的棉线,是从苏清沅母亲的老纺车上拆下来的。线团在她掌心慢慢滚着,像在数着病房里安静的时光,她时不时抬头看苏清沅,怕她累着,又怕打断她想写的话。
“先给小宇写吧。” 苏清沅轻声说,纸张铺在枕头上,钢笔捏在苏清沅手里,笔尖悬了很久才落下,字迹歪歪扭扭,比小宇的画还显笨拙。她先写给小宇,纸页上只够写下几行字:
“小宇:
别难过,姐姐去见小远哥哥了。
窗台的纸船,记得带去海边,说姐姐没忘约定。
民俗馆的‘大海角’,要帮姐姐多添贝壳呀。
—— 清沅姐姐”
笔尖落在信笺顶端,写下 “小宇亲启” 四个字,字迹比往常细弱,却依旧工整。“告诉小宇,姐姐没忘带他去看海的约定,要是姐姐等不到春天,就拜托他带着小远的布偶去,把海边的贝壳装一瓶回来,放在书屋的‘大海角’,跟那只纸船放在一起。”
她顿了顿,喘了口气,钢笔在纸上停了停,又继续写:“姐姐还藏了一本《海底的秘密》在民俗馆的老纺车抽屉里,里面夹着姐姐画的海浪,你要是想姐姐了,就去翻一翻,就当姐姐在跟你讲大海的故事。合作社的粉条要是煮好了,记得给张妈留一碗,她熬的粥最好喝,你要多听她的话。”
写完给小宇的信,苏清沅让周秀莲把信笺折好,用棉线轻轻缠了两圈 —— 线是暖白色的,绕在浅黄的信笺上,像姐姐的手在轻轻牵着弟弟。她看着线团,突然想起母亲坐在纺车前的样子,棉线从纺车上慢慢垂下来,落在竹篮里,像落下的月光,“再给林晓写一封吧,她总操心合作社和民俗馆,我得跟她说,别太累了。”
给林晓的信里,她写了民俗馆的细节:“老犁头要放在进门左手边,顾忠伯说那是村里最早的农具;母亲的纺车旁边要摆上那罐酱菜,张妈的手艺要让更多人知道;顾沉舟整理的老农具资料,他写得很仔细,别浪费了。”记得贴在玻璃柜里,合作社的粉条配方,在书屋第三层书架,夹在《海底的秘密》里。民俗馆的老物件,顾沉舟整理的资料有用,别嫌他。小宇…… 拜托你多照拂,带他看海的时候,替我多拍几张照片。
—— 清沅”
还特意加了一句:“要是顾沉舟刑满后想来苏家村,别拦着他,他要是想帮着做粉条、整理资料,就让他做吧,不是为了原谅,是为了小远,为了那些不该被忘记的遗憾。”
“顾沉舟:
不用原谅,也不用愧疚。
小远的画,在民俗馆‘反思区’,你若见了,多看看他笔下的海。
别学你父亲,别让仇恨困住余生。
—— 苏清沅”
最后,她拿起第三张信笺,犹豫了很久,才写下 “顾沉舟亲启”。写完最后一个字,笔尖在纸上顿了顿,她看着窗外的阳光,像是在想该说些什么,又像是在回忆那些被仇恨和痛苦填满的日子。
钢笔从她手里滑落在枕头上。她侧过头,看着枕边的小远布偶,布偶的衣角还沾着海边的细沙,像她第一次带它去海边时的模样。“小远…… 姐姐来陪你了。” 她轻声说,声音轻得像要融进月光里,随后眼睛慢慢闭上,监护仪的滴答声渐渐拉成一条直线。
窗外的风刚好吹进来,掀起桌上的信纸,像是在替她告别。周秀莲的哭声、赶来的林晓的呼喊、医生的脚步声混在一起,可苏清沅再也听不见了,她终于能卸下所有病痛,去见那个等了她很久的弟弟,去赴那个迟到了太多年的海边约定。
她不知道,这三封缠着棉线的信,会成为苏家村人心里的光,成为林晓坚持下去的力量,成为顾沉舟收到后跪在地上痛哭的救赎 —— 而那团暖白色的棉线,会像一条温柔的纽带,把所有牵挂和遗憾,都系在苏家村的土地上,系在春天的海边。
三天后,律师把苏清沅的信带到监狱时,顾沉舟正在整理新一批海洋生物资料。他刚画完一只小鲸鱼,像极了晓星寄给苏清沅的那个玩偶,笔尖还沾着蓝色的墨水。
“苏小姐…… 走了。” 律师把三封信递给他,声音低沉,“这是她临终前写的,林晓让我务必交给你。”
顾沉舟的手猛地一僵,蓝色墨水滴在画纸上,晕开一小片海。他接过信,指尖触到那些歪歪扭扭的字迹,像触到苏清沅最后时刻的温度。他先看写给小宇的信,看到 “带纸船去海边” 时,眼泪先掉了下来 —— 那个被他害死的孩子,到最后还在等着一场看海的约定;他再看写给林晓的信,看到 “别嫌他” 三个字,喉咙像被堵住一样疼 —— 这个被他伤害最深的人,到最后还在替他着想;最后看到写给自己的信,看到 “多看看他笔下的海” 时,他突然蹲在地上,把脸埋在资料里哭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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