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山的夜晚从不真正沉睡。
陈文彬驾驶着那辆十年车龄的丰田,沿着中山路缓缓行驶。车窗外的街景在七月溽热的空气中微微扭曲,像是隔着晃动的水面看世界。晚上十一点,这座高雄的旧城区已大半熄灯,只有零星的便利商店和槟榔摊还亮着刺眼的白光,像散落在黑暗布匹上的几枚硬币。
“所以说,你真的要接下这个案子?”副驾驶座上的林佑民滑着手机屏幕,头也不抬地问。他是陈文彬大学时代的学弟,现在在市政府文化局工作,专责古迹保护。手机蓝光映在他圆脸上,使他的表情显得有些不真实。
“不是接案子,是做个初步评估。”陈文彬纠正道,双手稳握方向盘,“‘凤扬建设’要开发中山路尾那块地,按规定需要文化资产影响评估。我是他们聘请的顾问。”
“顾问。”林佑民嗤笑一声,终于放下手机,“文彬,我们认识十五年了,别跟我打官腔。那块地有什么?就一棵快两百岁的老榕树,旁边几间日据时期的老房子。凤扬建设想拆掉盖十五层住宅大楼,而你——‘陈文彬文化咨询公司’的老板——要去评估那棵树有没有保存价值。这剧情我都背得出来了。”
陈文彬没有立刻回答。车子转进一条更窄的街道,两旁是老旧的透天厝,铁卷门紧闭。这一带的街灯间隔很远,光明与黑暗的段落交替闪过车厢。
“那棵树不普通。”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我查过资料。清朝文献记载,凤山县城曾有‘榕神镇邪’的传说。日据时期的调查报告提到,当地居民相信那棵树有灵,能辨别忠奸。1947年二二八事件时,还有人躲在树下逃过追捕。”
“所以呢?你要因为几个传说就建议保留?”林佑民摇头,“文彬,凤扬建设开给你的顾问费不会低,但他们要的是专业的风险评估报告,不是民俗故事集。”
“我知道。”陈文彬简短地说。车子驶过最后一个路口,在路边停下。
两人下车,闷热的夜气立刻包裹上来。七月的凤山像一座巨大的蒸笼,即使入夜,地面仍散发着白天的余热。陈文彬从后座拿出相机和测量仪器,林佑民则提着一盏强力LED手电筒。
他们站立的街道前方,是一块约五百坪的空地。空地中央,一棵巨大的榕树像黑色的巨人蹲踞在夜色中。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仍能看出它惊人的规模——主树干需五六人合抱,气生根从横生的枝干垂落,有些已钻入土壤形成新的支柱,使整棵树看起来像一座由木材构成的迷宫,一个自给自足的生态系统。
“哇靠,”林佑民忍不住吹了声口哨,“这比照片上看起来还大。”
陈文彬打开手电筒,光束切开黑暗,照向榕树。光线所及之处,细节浮现:树皮厚重如龙鳞,苔藓与蕨类植物附生在枝干交接处,无数气生根如帘幕般垂下。最引人注目的是,在离地约三米处,有一截明显断裂的粗大枝干,断口参差不齐,像是被巨大力量硬生生扯断。断裂处下方,树干上有一片颜色较深的区域,几乎像是一个模糊的人形污渍。
“那就是传说中压死逆贼的树枝?”林佑民走近几步,手电筒光聚焦在断枝上。
“民间故事是这么说的。”陈文彬开始拍照,相机闪光灯在黑暗中炸开,瞬间将榕树定格成黑白分明的影像,“相传清朝时,有个勾结盗匪的衙役躲在这棵树下,结果树枝突然断裂,把他当场压死。当地人说那是树神显灵,惩罚恶人。”
“科学解释呢?”
“老树枯枝自然断裂,巧合罢了。”陈文彬继续拍照,但语气中有一丝不确定。
两人绕着榕树行走。陈文彬的专业目光扫视着每一个细节——树冠范围、树干健康状况、气生根的密度。这棵树确实老了,有些枝干明显枯萎,树皮剥落,但整体而言仍然生机勃勃。榕树的侵略性生命力在此展露无遗,它的根系很可能已延伸至周围建筑的地基下,这也是凤扬建设急于移除它的原因之一。
“你有没有闻到什么?”林佑民突然问,鼻子抽动。
陈文彬停下动作,深吸一口气。空气中除了夏夜的溽热、泥土和植物的气味,还有一丝……难以形容的味道。有点像铁锈,又有点像潮湿的木头,还夹杂着一丝甜腻的腐败气息。
“可能是树洞里有死动物。”陈文彬说,但心里不太确定。那气味很淡,却异常顽固,一旦注意到,就难以忽视。
他走向树干,手电筒光探向气生根最密集的区域。在那些垂直的根须后面,隐约可见一个黑洞——树洞。洞口不大,约莫只能容一个小孩钻入,但里面有多深就看不清楚了。
“要看看吗?”林佑民问,语气中混合着好奇与不安。
陈文彬犹豫了一下。作为专业评估,他应该记录树洞的存在,但没必要深入探查。然而某种冲动驱使着他——也许是民俗传说带来的好奇心,也许是那怪异气味的牵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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