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纪念碑”带来的震撼在凯因心中持续发酵。他站在次级分析室的观测窗前,目光却无法聚焦于窗外那片均匀得令人心慌的灰调虚空。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额心——那里曾经镶嵌着与灵网连接的水晶,如今只剩下一个微微凹陷的疤痕,以及下方因神经改造而留下的、冰冷的微型接口痕迹。
自由。这个词在“翡翠之心”反抗军基地中被无数次呐喊,在他自己心中也燃烧过炽热的火焰。挣脱灵网的虚假愉悦,触碰真实的情感与记忆,哪怕其中掺杂着痛苦,那也是“活着”的证明。他自愿报名参加交流团,正是怀着一种近乎朝圣的心情,想要见识真正的、无拘无束的星空,想要为刚刚蹒跚学步的文明探寻前路。
可眼下这片“深渊边缘”,给予他的不是壮丽的星海,也不是充满生机的异星文明。而是褪色的法则,是凝固成墓碑的绝望,是一种连“存在感”都在被缓慢剥夺的、无形的窒息。
“凯因组长,”副手莉亚的声音将他从失神中拉回。她抱着数据板走来,眉头微蹙,额心残留的细小水晶碎片在她思考时泛着微弱的、不稳定的荧光——这是深度神经改造者的特征,他们的部分思维过程仍会习惯性地调动这些硅基节点,即使灵网已不复存在。“盖亚女士协调过来的第三批环境扫描数据,已经完成了基础清洗和降噪。她建议我们从‘信息湍流的次级谐波与社会结构模型关联性’这个角度尝试建模,看看能否找到非破坏性的信息解码思路。”
莉亚的语气带着技术人员的专注,但凯因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不确定。不是对任务的不确定,而是对她自己提出的“社会结构模型”这个概念的某种疏离感。在灵网时代,一切社会结构都是被预设、被优化的,所谓“模型”不过是描述那个完美牢笼的数学工具。如今要用它来分析这片连文明都能“静默”的虚无,显得既苍白又讽刺。
“社会结构……”凯因接过数据板,手指划过那些经过盖亚层层过滤后依然显得杂乱抽象的波形图和数据点,“莉亚,你觉得,一个社会‘结构’的本质是什么?”
莉亚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组长会突然问这样一个近乎哲学的问题。她思考了几秒,尝试调用知识库:“通常认为,是社会成员之间稳定的关系模式、角色分配、资源流动路径以及共享的规范和价值……”
“那是描述,不是本质。”凯因打断了她,目光从数据板移向窗外,“在灵网,我们拥有最‘稳定’‘优化’的结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和功能,能量与情感‘资源’高效流转,共享‘和谐永恒’的终极价值。然后呢?”他的声音低沉下去,“那是一个结构,还是一个精心编织的、让牲畜安分待在栏里的栅栏?”
莉亚沉默,她额心的荧光微弱地闪烁了几下,似乎某些被压抑的记忆碎片被触动。
凯因指了指数据板上那片代表“沉默纪念碑”区域扫描数据的特殊标记区:“那里的‘结构’,那些几何体,那种绝对静止的排列……那是另一个答案。当‘意义’本身面临被抹除的威胁时,文明选择将自身的存在‘结构’彻底固化、僵化,变成一座无法被解读、也因此无法被彻底‘擦除’的丰碑。这不是关系模式,这是一种……防御姿态,用永恒的‘形式’来对抗彻底的‘虚无’。”
他顿了顿,感到一种更深的困惑在心底蔓延:“那么,我们‘翡翠之心’现在应该建立怎样的‘结构’?是像灵网之前那样,追求某种新的、‘更好’的秩序和效率?还是必须从根本上,思考一种能够应对这种……”他指向窗外,“这种连‘结构’本身都可能被‘褪色’、被‘静默’的宇宙威胁的……生存方式?”
这是技术问题,更是文明存续的根本问题。凯因忽然意识到,他们离开母星时怀抱的“学习先进技术”的初衷,在此刻显得如此单薄。他们需要的或许不是某种具体的科技蓝图,而是一种全新的、关于如何在这样一个冷酷、诡异、充满未知法则的宇宙中,保持“自我”而不被同化、不被抹除的……哲学和方法论。
“组长,”莉亚的声音更低了,她似乎也在努力思考这个超出她专业范畴的问题,“盖亚女士和柳承指挥官他们……他们经历过虫群,揭穿过灵网,他们手中还有‘基石’那样神奇的东西。他们的‘结构’,他们的生存方式,是不是就是答案?”
凯因缓缓摇头:“我不知道。他们很强,很坚韧,但他们也在探寻。‘基石’的源头是什么?‘原始代码’为何分散?他们也在走向更深的未知和危险。”他想起了柳承在描述“沉默纪念碑”文明最后选择时,眼中那抹沉重的悲悯,“我怀疑,是否存在一个普适的‘答案’。每个文明,或许都必须在自己的荆棘丛中,踩出一条血路。”
就在这时,分析室的主屏幕自动亮起,是盖亚的通讯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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