骠骑兵的队伍终于抵达益州城下。
马蹄声由远及近,最终汇成沉闷的雷鸣,在城门洞中回荡。
城楼上,李世民死死攥着那“千里神目”,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方才高士廉那句“能救命”,如同一块巨石砸入他翻腾着怒火的心湖,瞬间将那滔天火气压了下去,只剩下无尽的惊骇与审视。
他眼中的景象,再也不是什么花里胡哨的戏班子,而是一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军队!
那件被他斥为累赘滑稽的斜披夹克,此刻在他眼中,是护住心脉要害的最后一道屏障。
那身被他讥为五颜六色的紧身衣,此刻在他眼中,是为了最大程度保证骑手在马上灵活性的精心设计!
队伍的最前方,两骑并出。
并非身后兵卒那般五彩斑斓,而是两身纯粹的、吞噬一切光线的黑。
那平顶筒状帽上,不再是寻常的羽饰,而是枚狰狞的金属骷髅徽记。
烈日之下,那两个黑洞洞的眼窝,无声地宣告着死亡。
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悍勇与不祥,让城楼上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心悸。
这已经不是炫耀,而是一种宣告。
一种对所有敌人的宣告——挡我者,死!
李世民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缓缓放下千里神目,侧过身,脸上看不出喜怒。
“旁边那个用怪衣服蒙着脸的,就是高自在了?他们俩的衣裳,怎么跟后面那些兵卒不一样?”
高士廉的声音在帝王身后响起,沉稳如旧,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回陛下,这种服装是骷髅骠骑兵的服装。骷髅骠骑是骠骑兵中千挑万选出来的精锐。”
话音刚落,高士廉整个人膝盖一软,直挺挺地朝着李世民的方向跪了下去!
“砰!”
一声闷响,高士廉直接跪地叩首。
“老臣擅自动兵,请陛下……治罪!”
“士廉这是做什么!”李世民大步流星地冲过去,伸手去扶,宽大的袍袖带起一阵焦风。“给朕起来!”
高士廉花白的头发散乱下来,身子却重如磐石,死死地伏在地上,怎么也拉不起来。
“陛下!老臣不敢!”他的声音里满是惊惶,额头重重抵着滚烫的地面。
李世民一把将他拽了起来,力道之大,险些将高士廉年迈的骨头给扯散架。
“起来说话!朕,恕你无罪!”
高士廉踉跄着站稳,声音依旧发颤,却带着一股豁出去的决绝。
“吐蕃赞普松赞干布一统高原,其麾下铁骑如狼似虎,屡犯我大唐剑南边境,烧杀劫掠,无恶不作!”
他一口气吼出来,胸膛剧烈起伏。
“蜀王殿下与老臣,不忍坐视子民受难,遂……擅自挑选出一支奇兵,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好!”
话音刚落,李世民竟猛地一拍城垛,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在城楼上空回荡,震得人耳膜生疼,那笑声里没有半分责备,全是酣畅淋漓的快意与欣赏!
“打得好!”
他重重一巴掌拍在高士廉的肩膀上,双目之中迸射出骇人的光彩。
“这才是朕的臣子!这才是朕的儿子!以血还血,以牙还牙!朕不但无罪于你,朕还要重赏!”
李世民胸膛起伏,那股憋了两天的邪火,此刻尽数化作了冲天的豪情。
“赏你!赏恪儿!赏这支骠骑兵!”
他大手一挥,气吞山河,随即,那狂放的笑声戛然而止。
李世民的脸沉了下来,伸出手指,直直地指向城下那两抹最扎眼的纯黑。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冰冷的穿透力,仿佛能刺进人的骨髓里。
“可这,又跟那两个戴着骷髅的,有什么干系?”
高士廉抬起那张布满纵横泪痕的脸,声音里是压不住的哽咽。
高士廉浑浊的老泪,终于决堤。
那张布满沟壑的脸上,是骄傲,是心痛,是无法言说的悲壮。
“陛下可曾听闻,军中有‘死士’一说?”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膛里硬生生抠出来的。
“骷髅骠骑,自入选那日起,便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他们领的军饷是双倍的,发的兵器,是军中最利的!”
“老臣从骷髅骠骑军中,选了三百个好汉!”
“那骷髅,既是他们的徽记,也是他们的归宿!”
话音刚落,高士廉猛地抬头,眼中爆出骇人的光。
“之前,就是这三百人,三百道幽灵!他们背着火枪,跨过西山绝壁,神不知鬼不觉地插进了吐蕃腹地!昼伏夜出,不攻城,不掠地,专劫掠吐蕃人的部落,专断他们的粮道!旬月之间,搅得那松赞干布后院起火,寝食难安!”
“好!”
李世民一拳砸在城垛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这他娘的才叫打仗!”
皇帝的赞许声中气十足,带着一股子狠厉的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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