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东厂衙署还浸在一片沉滞的、黎明前最浓重的墨色里。寒风像刀子,刮过空旷的校场,卷起地上几点残雪。
贴刑科的值房外,却已稀稀拉拉站了七八个身影,都是穿着灰褐色贴里的番役,一个个缩着脖子,揣着手,踩着脚,嘴里嘟嘟囔囔地咒骂着这见鬼的天气和更见鬼的点卯规矩。
“妈的…天都没亮…” “新来的那个姓陆的疯子…真把自己当棵葱了…” “呸!不就是走了狗屎运,在督公面前放了几个骚屁…” “寅时点卯…他怎不干脆睡在这儿?”
抱怨声低低地混杂在风里,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没睡醒的惺忪和浓浓的不忿。被一个刚爬上来、底子不干净(诏狱出来的)、还净搞些歪门邪道的小子骑在头上拉屎,谁心里都憋着一股邪火。
值房的门紧闭着,里面黑漆漆的,显然还没人来。
一个膀大腰圆、资历颇老,唤作赵猛的小旗官,朝那紧闭的房门啐了一口,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人都听见:“狗屁的‘卯时未到先点卯,散值之后复盘忙’!爷倒要看看,他能折腾出什么花儿来!等曹公公腻了他那套,老子第一个给他松松筋骨!”
几人低声附和着,脸上露出心照不宣的狠厉笑容。
就在这时,一个瘦小的身影,像只被冻坏了的鹌鹑,哆哆嗦嗦地从远处跑来,几乎是扑到了值房门口,喘着粗气:“赵…赵头儿…我…我没来晚吧?”
是队伍里最年轻、也最没根基的王小旗,脸上还带着稚气,此刻吓得脸都白了。
赵猛斜睨了他一眼,阴阳怪气:“晚?不晚!离陆大人定的寅时正点,还差…嗯,差不多三息吧?”
周围响起几声压抑的嗤笑。
王小旗脸更白了,手足无措地站进队伍末尾,恨不得把脑袋缩进领子里。
就在此时——
“吱呀——”
那扇紧闭的、黑漆漆的值房门,竟然从里面被拉开了!
一个人影,背对着值房内更加浓重的黑暗,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
所有窃窃私语和嗤笑声戛然而止。
七八双眼睛愕然地看着门口。
陆仁贾站在那里。身上已经不是那套散发酸臭的破旧番子服,而是换上了一身浆洗得笔挺、颜色略深的新贴里,外面甚至还罩了一件御寒的深色比甲,虽然料子普通,但穿在他身上,竟显出几分不同以往的利落。只是他脸上依旧带着明显的疲惫,眼下的乌青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明显,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像淬了火的刀子,缓缓扫过门外这群冻得鼻涕拉瞎的同僚。
他的目光在赵猛脸上停顿了半秒,又扫过那个刚刚跑到的王小旗。
值房里,隐约可见他身后那张破桌子上,一盏油灯已经点亮,灯苗稳定。桌面上似乎摊开着什么东西,墨迹未干。
他竟然…早就来了?!什么时候来的?!
一股无声的寒意,比这凌晨的寒风更刺骨,瞬间攫住了门外所有人。
陆仁贾没说话,只是从怀里摸出一个粗糙的沙漏,看了看里面所剩无几的细沙,然后将其轻轻放在门框上。做完这一切,他才抬起眼,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平静得像结冰的湖面:
“王小旗。”
“卑…卑职在!”年轻番役一个激灵,差点跳起来。
“卯时点卯,寅时三刻集合。你,”陆仁贾顿了顿,目光落在他因奔跑而散开的鞋带上,“迟到了…七步的距离。按新立的‘勤惰簿’,初次,记一过。累计三过,罚俸半月。可有异议?”
王小旗张大了嘴,脸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七步?这他妈也能算出来?!
赵猛脸上的肌肉狠狠抽搐了一下,那股被压制下去的邪火猛地窜起,再也忍不住,向前踏出一步,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意:“陆仁贾!你他娘的别欺人太甚!兄弟们顶风冒雪按时到了,这兔崽子也就晚了屁大点功夫!你……”
陆仁贾的目光倏地转向他,冰冷,锐利,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赵小旗。”
“你,寅时二刻六分到此。”陆仁贾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抵达后,共抱怨天气两次,辱骂上官三次,煽动同僚消极四次。按‘言行规条’,记…五过。累计已超三过,本月俸银,扣三成。”
他每说一句,赵猛的脸就涨红一分,等听到最后,那张脸已经变成了紫红色,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他什么时候到的?抱怨了几句?这疯子怎么知道?!他一直在里面偷听?!
“你放屁!”赵猛彻底炸了,额头上青筋暴起,吼声打破了黎明的寂静,“你凭什么扣老子俸银!你算个什么东西!老子……”
“凭这个。”
陆仁贾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像一块冰砸进沸水里,瞬间压下了赵猛的咆哮。
他侧过身,指向值房内那张桌子。
桌上,摊开着一本崭新的、厚厚册簿,封面上赫然是三个墨迹淋漓的大字——《勤惰言行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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