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哑,无青铜清越之音。
他又看向陶范。范分两片,合拢后浇铸。但其中一片范的内壁,刻着极浅的纹路——那是浇铸时,让铅液流入后形成中空结构的“芯道”。
如此精巧的伪造,非寻常工匠可为。
臻多宝在工具堆中翻找,找到一本工作日志。羊皮封面,内页记录每次铸造的日期、用料、成品质检。他翻到最后一页,日期是十日前,备注一行小字:
“铅液掺入鹿血三勺,锈色可乱真。然将军府新得验符法,需改进。”
鹿血?
臻多宝拿起一枚已完成锈色做旧的虎符,凑近鼻尖。铜锈的碱味下,确有一丝极淡的血腥。他用匕首刮下一点铜绿,置于烛火前细看——绿中带褐,褐者,血氧化之色也。
庆王不仅伪造兵符,还研究到了用血仿锈的地步。
他继续翻找,在工作台暗格里,发现一只紫檀匣。匣开,红绸衬底上,躺着半枚羊脂玉虎符。
玉质温润如脂,与臻多宝怀中那枚碎掉的玉环,质地一模一样。
虎符是右半符,雕作奔虎回首状,虎身阴刻云纹,断口处有榫卯结构——显然,应有左半符与之契合。
臻多宝拿起这半枚玉符。
触手冰凉,但不过片刻,便染上他的体温。他将玉符贴近自己怀中那些碎玉环的残片,碎玉竟微微发热,似有感应。
这不是巧合。
他解下腰间锦囊,倒出所有碎玉片,在地上拼凑。十六片碎玉,可拼出大半个环状,但始终缺了几片——而那半枚玉虎符的弧度,恰好能补上缺口。
臻多宝将玉符放入缺口。
严丝合缝。
碎玉与玉符,本是一体。不知何故被分开,玉符部分落入庆王之手,玉环部分被赐给了自己。
赵泓知道吗?
他盯着地上那幅诡异的“玉拼图”,烛火在眼中跳动。
“提举,”副使在上一层唤,“找到些东西,您来看。”
臻多宝收起碎玉和玉符,起身。
上层密室的书架上,除了金石拓片,还有一批手稿。最上面是一卷《崔公校碑录》,署名“崔琰”。
臻多宝瞳孔骤缩。
崔琰,是他父亲。
三年前,时任御史中丞的崔琰,因弹劾庆王“私铸兵器、交通外藩”,被反诬受贿,下狱拷问。不过十日,便“病毙”狱中。崔家抄没,妻离子散,臻多宝那时十六岁,被没入宫中为奴,后净身入内侍省。
父亲的手稿,怎会在庆王府密室?
臻多宝展开书稿。
字迹确是父亲的,工整峭拔,一笔一划皆带风骨。这是父亲晚年整理的金石学着作,收录他毕生校勘的碑刻七十三种,每种皆附考据、释文、辨伪。
翻到最后一卷,是《车骑将军碑》校录。
父亲在跋中写:
“此碑真本早佚,世间流传拓本皆伪。余见三本,一藏内府,一在庆王府,一为私藏。三本互校,竟有十七字差异,可知皆后世仿刻。然庆王府本最劣,笔画粗俗,匠气满纸,恐为近人所造……”
庆王府的《车骑将军碑》拓本是伪作——父亲早就知道。
那他可知,庆王不仅藏伪拓,还用人皮烙制?
臻多宝继续翻页。书稿最后几页,夹着一张对折的宣纸。展开,是一份弹劾奏章的草稿。
标题墨迹淋漓:“劾庆王赵琮私造兵符、蓄养死士、图谋不轨疏”
正文列罪十二条,每条下附证据线索。其中一条写道:
“查泰和四年春,庆王府工匠秘密铸造虎符三十对,形制仿车骑将军府调兵符。符成后,工匠七人皆‘暴病身亡’。臣访得其中一匠遗孀,得半枚残符为证……”
残符。
臻多宝摸出怀中那半枚玉虎符。
父亲奏章里提到的,可是此物?
他细看奏章末尾,日期是泰和四年六月初三——正是父亲下狱前三日。此疏最终未呈上,显然是父亲察觉危险,将草稿藏入手稿夹层。
而三日后,父亲入狱。
十日后,“病毙”。
臻多宝指尖颤抖,抚过父亲的字迹。墨色已淡,但每一划都像刀,刻在他心上。
原来父亲不是被诬陷。
他是真的查到了庆王的罪证,才遭灭口。
原来自己这三年,追查的不仅是君王的敌人,也是杀父的仇人。
“提举……”副使见他神色不对,低声唤。
臻多宝闭眼,深吸一口气。
再睁眼时,眼中只剩冰封的平静。
“所有手稿、拓片、伪造兵符,全部封箱,运回皇城司。”他说,“密室原样保留,加封条,任何人不得擅入。”
“是。”
“还有,”他看向那些悬挂的人皮拓片,“查明这些死者的家属,暗中抚恤。若还有亲人想领回遗体……就说,尸首已在狱中焚化。”
他不想让那些家属知道,自己的亲人死后,皮被剥下,成了庆王玩赏的“艺术品”。
副使领命而去。
臻多宝独自站在密室中,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那些人皮幡上。父亲的字迹在手中微微发烫,那半枚玉符贴在胸口,冰凉与温热交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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