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
威尔逊牧师家的客厅里，气氛却比窗外凝滞的夜色还要压抑沉重。
煤油灯的光芒摇曳不定，映照着威尔逊牧师愤怒失望而扭曲的面孔，以及林承志如同深潭古井般平静无波的眼眸。
那封来自哈佛的、散发着神秘气息的录取通知书，静静地躺在两人之间的橡木桌几上。
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也像一纸宣告决裂的檄文。
“背信弃义！工于心计！林承志，我真是看错了你！”
威尔逊牧师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被深深刺痛后的失控。
“我收留你，教导你，引导你走向主的道路，你就是用这种暗中勾结、谋求私利的方式来回报我的吗？！
你是不是早就计划好了要离开？
是不是觉得我和霍华德先生阻碍了你的‘远大前程’？！”
威尔逊的指控如同连珠炮，充满了宗教偏执下的受伤感。
在他看来，林承志的行为不仅是对他个人权威的挑战，更是对上帝安排的一种背叛。
林承志静静地听着，没有急于辩解。
此刻任何关于“这通知书非我所申请”的解释，在威尔逊牧师先入为主的怒火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对方需要的是一个发泄的出口，而非事实的真相。
直到威尔逊牧师的喘息稍微平复了一些。
林承志才缓缓开口，声音清晰冷静，仿佛能穿透这浓重的情绪迷雾。
“威尔逊先生，我尊重您作为我监护人所付出的关心和指导。
关于这封录取通知书，我以我的人格和家族的荣誉起誓。
在此事经由校长告知我之前，我对此一无所知，更未曾进行过任何您所谓的‘暗中勾结’。”
他的目光坦然，直视着威尔逊牧师。
“它的到来，与我无关。至于离开……”
林承志语气变得坚定略带疏离。
“我来自万里之外，背负着家国使命前来求学。
追求更高的知识殿堂，是我此行不变的目标。
哈佛，或者任何能让我更快接近这一目标的地方，都是我理应前往的方向。
这与是否愿意接受您的引导，并无必然冲突。
只是……或许我们对于‘引导’的理解，以及对于我未来道路的期待，本就存在着难以调和的差异。”
威尔逊牧师被林承志这番冷静到近乎冷酷的话语噎住了。
他张了张嘴，脸色由愤怒的铁青转为一种颓然的灰白。
这个中国少年的心智和意志，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坚硬和独立，根本不是他所能“引导”和掌控的。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挫败感攫住了威尔逊。
“……好，很好。”
威尔逊牧师颓然坐倒在扶手椅上，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
他挥了挥手，声音疲惫而沙哑。
“你走吧。既然哈佛已经向你敞开了大门，既然你认为那里才是你的道路……
我无法再阻拦你，也不再……想阻拦你。
愿上帝……宽恕你的道路。”
威尔逊最后的话语，带着一种宗教式的诅咒般的意味。
林承志微微躬身，行了一礼，没有再多言，转身平静地走上了二楼，开始收拾自己简单的行装。
与春田市、与威尔逊牧师家的这段缘分，至此已经彻底了结。
清晨的第一缕曙光刺破云层，透过阁楼的小窗，照亮了房间。
林承志将几本最重要的书籍、笔记、那个紫檀木算盘、以及几件换洗衣物打包进一个半旧的皮箱里。
他将那枚中国结从床头取下，小心地收入怀中。
当林承志提着皮箱走下楼梯时，威尔逊太太红着眼睛，默默递给他一个包好的纸包，里面是几块新鲜的面包和火腿。
“路上吃……”她低声说，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舍和同情。
小约翰和玛丽站在母亲身后，眼神复杂地看着林承志。
林承志心中一软，接过纸包，真诚地道谢：“谢谢您，威尔逊太太，这段时间打扰了。”
他没有再看坐在客厅阴影里、仿佛凝固了的威尔逊牧师一眼，径直推开那扇沉重的橡木门，踏入了晨曦之中。
门外，一辆租来的马车已经等候在路边。
让林承志有些意外的是，马车旁还站着两个人，道森和艾丽丝。
道森脸上带着激动和些许感伤，用力握住林承志的手：“林！我就知道！春田市太小，容不下你这条真龙！
哈佛才是你施展才华的舞台！
到了那边，一定要给我写信！
别忘了，你可是我道森最得意的学生！”
道森的眼眶有些湿润，是真心为这个天才学生感到高兴和不舍。
“谢谢您，道森先生。您的教诲，我没齿难忘。”林承志感动地说道。
艾丽丝今天穿着一身淡蓝色的连衣裙，蓝色的眼眸中，盈满了离愁别绪和不舍。
“林……”艾丽丝的声音有些哽咽。
她将一个用丝带系好的、小巧的笔记本塞到林承志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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