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耐德靠在椅背上，双眼紧闭。
林承志那份厚厚的分析报告，摊开在宽大的红木办公桌上，上面的数据和严密的逻辑，一遍遍冲击着他固有的认知。
做空铁路股……
这个念头本身，在当下这个铁路被视为美国脊梁、范德比尔特们被奉若神明的时代，就足以被绝大多数人视为疯子的呓语。
更何况，提出这个计划的，是一个中国少年。
风险……太大了。
施耐德脑海中飞速计算着。
一旦投入资金，建立空头头寸，如果股价不跌反升，哪怕只是小幅上涨。
由于卖空需要借入股票并支付利息，亏损将会持续累积，理论上甚至可能是无限的。
施耐德辛苦经营多年的工坊，他赖以生存的家庭，都可能因为这次冒险而万劫不复。
那些纽约的银行家们，那些傲慢的同行，会如何嘲笑他这个“异想天开”的德国佬？
然而，那份报告……
施耐德忍不住又睁开眼，目光扫过报告上那些触目惊心的数字：
北太平洋铁路，负债权益比超过3:1，利息保障倍数已跌破安全线。
行业整体运力过剩率估计超过20%。
纽约主要银行对铁路业的贷款审批通过率在过去一个季度下降了近四成……
这些不是臆测，是白纸黑字、可以查证的事实！
林承志将它们串联起来，勾勒出的是一幅大厦将倾的清晰图景。
这个少年……
施耐德的目光再次投向安静坐在对面、脊背挺得笔直的林承志。
他穿着那身与年龄和场合格格不入的深色长衫，面容尚带稚气。
但那双黑色的眼眸里，却没有丝毫这个年龄应有的迷茫或冲动，只有深不见底的沉静和一种近乎冷酷的自信。
从第一次在春田市见到这个孩子，看他从容应对课堂挑战，到科学展览上那惊艳的设计。
再到如今这份足以让华尔街分析师汗颜的报告……
林承志一次次地打破了施耐德对“天才”的认知上限。
这不是赌博，施耐德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说。
赌博靠的是运气，而这份计划，靠的是洞察、逻辑和……勇气。
这是一种基于精确计算的冒险，是工程师思维在金融领域的极致运用。
施耐德想起了自己年轻时，毅然离开日渐沉闷的德国，远渡重洋来到这片新大陆打拼的经历。
不也是一次巨大的冒险吗？
如果当年固守成规，又何来今日的施耐德工坊？
办公室里的空气几乎要凝固了。
林承志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有力的搏动声。
他强迫自己保持绝对的镇定，不给施耐德任何一丝犹豫的理由。
他甚至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施耐德拒绝。
他将不得不启用那张五十万美元的支票，去面对那未知的、可能更危险的深渊。
终于，施耐德猛地睁开双眼，那双因常年专注于图纸和机器略显浑浊的蓝色眼睛里，此刻迸发出一种下定决心的锐利光芒。
他“啪”地一声，将烟斗重重放在桌面上，身体前倾，双手按在报告上，目光如炬地盯着林承志。
“林，”他的声音因为长时间的沉默而有些沙哑，但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这份报告，我看了。逻辑很严密，数据……也很惊人。”
林承志的心提了起来，最关键的时刻到了。
“做空铁路股……”施耐德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嘴角甚至扯出一丝近乎狰狞的弧度。
“这听起来确实像个疯子才会干的事情。”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无比郑重：“但是，我相信你的判断！
不是相信你的年龄，也不是相信你的直觉。
而是相信这份报告背后所展现出的、超越你年龄的洞察力和严谨性！”
林承志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光彩，重重地点了点头：“谢谢您的信任，施耐德先生！”
“别高兴得太早！”施耐德抬手制止，脸色依旧严肃。
“信任归信任，风险必须控制！
我可以动用我的关系和一部分……
嗯，可以承受损失的资金，来帮你操作。
但是，有几条原则，必须遵守！”
“您请说！”林承志立刻表态。
“第一，投入的资金总量，必须严格限制在我设定的上限之内，绝不可追加！这是底线！”施耐德竖起一根手指。
“第二，操作必须完全隐秘，使用我在纽约的一位老朋友，理查德·沃尔顿经纪人的渠道。
所有指令，由我转达，你化名‘林先生’，绝不能直接露面！”
“我明白！”林承志毫不犹豫地同意，这正是他需要的。
“第三，”施耐德盯着林承志的眼睛。
“我们必须签署一份正式的协议。
明确资金份额、利润分配，以及……亏损的责任。
你之前承诺的，以未来权益抵押，口说无凭。”
“没有问题！”林承志从怀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一份简单协议草案，上面已经签好了他的名字，并摁了手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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