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的空气因摩根最后一个问题凝固了。
壁炉火焰的跃动，书桌上台灯光晕的边缘，尘埃漂浮的轨迹，在这一刻变得异常清晰。
林承志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
摩根的这个问题，看似随意，实则凶险无比。
绝不能说出“为了振兴中华，对抗列强”之类的真实意图。
那无异于自毁前程，甚至可能招致灭顶之灾。
也不能表现得胸无大志，只知敛财，那样在摩根眼中将失去投资和合作的价值。
电光火石之间，无数念头在林承志脑中闪过。
他需要一个足够宏大、足够吸引人，又能巧妙掩盖其真实目的，能与摩根自身野心产生共鸣的答案。
林承志抬起头，目光变得深邃，仿佛在凝视着某个常人无法企及的愿景。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穿透人心的力量：
“商人？不，摩根先生。财富于我，如同砖石于建筑师，它本身并非目的，而是构建图景的材料。”
林承志略微停顿，组织着语言，每一个词经过精心斟酌：“我追求的，或许可以称之为……一种‘秩序’。”
“秩序？”摩根粗重的眉毛微微挑起，这个答案显然出乎他的意料。
他身体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双手交叉抵住下巴，显露出更浓厚的兴趣。
“是的，秩序。”林承志的语速放缓，仿佛在描绘一幅画卷。
“一种更高效、更理性、更……可控的全球秩序。
您看，当今世界，列强纷争，市场割裂，技术壁垒林立，资源开发无序。
这导致了巨大的浪费、不必要的冲突和难以预测的风险。”
林承志伸出手指，在空中虚点：“石油在德州，橡胶在东南亚，铁矿在苏必利尔湖，劳动力在东方……
它们本应在一个更流畅的体系中运转。
如同人体内的血液，遵循着精密的规则，输送到最需要的地方，创造出最大的价值。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国界、关税和狭隘的民族主义所阻隔，甚至在争夺中引发战争。”
林承志的话语，开始触及这个时代一些最顶尖精英正在思考的命题。
全球化资本的运作逻辑与国家主权之间的潜在矛盾。
“我来自东方，也身处西方。我看到了两种文明各自的优势与局限。”林承志继续道。
他将自己的野心巧妙地包装成了一种超越民族、基于效率和理性的“世界主义”理想。
“我认为，未来的趋势，必然是更紧密的联结。
而联结需要规则，需要平台，需要……超越单一国家视角的协调力量。”
林承志看向摩根，目光灼灼：“资本，无疑是这样一种力量。
技术，是另一种。
我希望能借助这两种力量，参与构建这样一种新秩序的底层架构。
无论是通过更高效的能源网络、更便捷的交通体系，还是未来可能出现的、打破地域隔阂的通信技术。
这不仅能带来难以想象的商业回报。
更重要的是，它能减少无序，降低整体的运行成本。
让……嗯，让文明的进程，沿着一条更可控、更符合逻辑的轨道前进。”
林承志没有说要推翻谁，也没有说要征服谁。
而是提出了一个基于“效率”、“理性”和“可控”的全球体系愿景。
这套说辞，完美地契合了金融资本渴望突破国家边界、在全球范围内自由流动和增殖的内在冲动。
也迎合了摩根这类巨头试图通过整合产业、建立秩序来消除竞争、获取垄断利润的实践。
摩根久久没有说话，目光凝视着林承志，仿佛要直接读取他大脑中的真实想法。
书房里只剩下两人轻微的呼吸声，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华尔街永不停歇的喧嚣。
林承志坦然承受着审视，这是最关键的时刻。
他的这番说辞，有真有假，半虚半实，核心是利用了信息差和认知差，为自己披上了一层符合摩根认知框架的华丽外衣。
终于，摩根缓缓靠回高背椅，阴影再次部分笼罩了面容。
他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低沉的哼声。
“秩序……可控的轨道……”他重复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
“很宏大的想法，年轻人。甚至……有些危险。”
“危险往往与机遇并存，摩根先生。”林承志适时地补充了一句。
摩根忽然笑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带着些许欣赏的笑容。
“很好。保持你的想法，林先生。这个世界……确实需要一些新的东西。”
他没有对林承志的“秩序”论做出直接评价，但态度已然明了。
他认可了林承志的“价值”，至少是潜在的价值。
会谈接近尾声。
摩根从书桌抽屉里取出一个小巧深蓝色的天鹅绒盒子，推到林承志面前。
“这个，或许能帮你更顺利地打开一些……在波士顿和纽约，比较特别俱乐部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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