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翊那句“答应我一件事”如同投入平静水潭的石子,在沈家小院激起了层层涟漪。
大家识趣地纷纷告辞,里正也揣着满肚子好奇和一丝对“京城贵人”的忌惮,背着手踱了出去。
小院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灶间隐约的石螺爆炒声、女女咿呀的声响,以及墙角陶坛无声的酝酿。
小满压下心头对萧翊“未卜先知”的震惊,目光紧锁着他:“萧公子,请说。”
萧翊没直接回答,反而踱步到那排陶坛前,用扇骨轻轻敲击坛壁,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这‘隔水温养’之法,《齐民要术》后半册的‘藏酱篇’有详载。”他语出惊人,娃娃脸上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将封坛置于大缸之内,缸中注入温水,水温需恒定,略高于人体体温,不可滚烫。每日换水一至两次,保持温润。此法可催发酱中活菌,缩短发酵时日近半,且不易生杂菌败坏,风味亦可保全七八分。”
惊蛰眼中爆出惊喜的光芒:“当真?此法精妙!温水如母胎,滋养而不酷烈!”她立刻看向小满,这法子简直解了燃眉之急!
小满心头却如惊涛拍岸。后半册!他竟然知道《齐民要术》的后半册,还知晓内容!她强自镇定,追问道:“萧公子如何知晓我家有《齐民要术》,又怎知只有前半册?那后半册......在何处?”她目光灼灼,带着不容回避的探究。
萧翊摇着扇子,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泼辣丫头,你田里的长生果垄距规整,陇右金珠豆苗长势远胜本地晚豆,你们村里的田地和别村的也有那么几分不一样。除却你勤勉,定是得了高人指点或古法传承。良德潭垌乡,能拿出这等精妙农书的,除了你家那半本《齐民要术》,还能有谁?至于只有半本......”他顿了顿,扇尖指向堂屋方向,“方才我进来时......”他看了眼小满。
小满明白了,他该是听到了她们刚才的谈话。
他解释得合情合理,观察入微,小满一时竟无法反驳。但这解释,并未触及核心——他为何如此关注她家的一本破书?后半册又在何处?
“至于后半册......”萧翊话锋一转,扇子“啪”地收起,脸上的笑意瞬间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目光如冰刃般直刺小满,“这便是我要你答应之事——彻底放弃老周头的制糖法!一丝一毫都不要再碰!更不许再与他有任何牵连!”
小满心头猛地一跳:“为何?我并未用他的蜜渍丹枝法!我只是,只是借鉴了他处理糖浆提纯和凝形的思路!我想做的是另一种糖——用最纯净的蔗糖浆,熬煮剔透,趁热注入小巧模具,里面嵌入晒干的桂花骨朵、或是枸杞、陈皮丝、甘草片之类,凝成透明方糖或精巧形状。专供富贵人家,佐茶清口,既美观又有些微食补之效。这与老周头的贡品蜜饯天差地别!”她急切地解释着自己的构想,这糖块是她心中另一条重要的生财之道,成本比模具花糖低,更适合现下起步。
“想法是好。”萧翊声音冷冽,毫无转圜余地,“但你可知老周头究竟是何人?他背负的是何等泼天大祸?”
他上前一步,压低声音,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当年鸿记蜜渍丹枝案!东家胆大包天,以次充好,劣糖替蜜,更用了疫水工坊!这个事我是不是早和你说了!”
小满手脚冰凉,学了他的东西,哪怕只是思路......
“你那糖块,即便工艺不同,源头却沾了他的‘气’!”萧翊目光锐利如刀,“一旦被人知晓你曾向他请教过糖法,再与你的新糖联系起来,有心人只需稍加攀诬,说你是他暗中收的徒弟,意图以新糖之名重蹈覆辙,你沈家满门,顷刻间就是灭顶之灾!连带着所有与你家有关联的乡邻,如陈伯、金花、阿远、里正......一个都跑不了!你担得起吗?!”
小满如坠冰窟,浑身发抖。她看向大姐。惊蛰也是面无血色,紧紧抱住了懵懂的女女。院中一片死寂,只有远处溪水和泉水流淌的声音,此刻听来却像索命的呜咽。
“所以,”萧翊的声音斩钉截铁,“彻底切割!忘掉从他那里学来的一切关于糖的东西!你那透明花糖的念头,就此打住!至少,在‘老周头’这个名字从这世上彻底消失,或者你沈家强大到无惧任何攀诬之前,绝不能再碰!”
小满胸口剧烈起伏,挣扎、不甘、恐惧交织。那晶莹剔透、内藏乾坤的糖块,曾是她眼中通往富足的金光大道,如今,却成了一条通往深渊的绝路!
“可是......”她声音干涩,“虾酱,还有谷雨......”
“虾酱不同。”萧翊语气稍缓,“虾酱是潭垌本地寻常之物,老周头只是提供了些个人经验,非是核心秘法。且你们改良香料,源头清晰。只要你们咬定是自家摸索,邻里皆知你们劳作,风险小得多。至于谷雨州试,”他看了一眼堂屋方向,“路引钱既足,安心备考便是。我告诉你虾酱速成法,就是让你们早些安心,也早些看到这生意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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